第62章 ☆、61
? 半夏回到了山下的城鎮之中。這方人族之地熙熙攘攘，熱熱鬧鬧，但龍族占據兩州的消息也傳到這裏，雖然不減繁華，但人們的面容之上多少還帶着幾分惶惶與迷茫。對于這些凡人來說，這天下極大，那些修仙也好，妖鬼也罷，都是存在于傳說中的東西，與他們并沒有什麽幹系。可是另兩州的慘狀又告訴他們，這個世界，早就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般了。
半夏默然嘆息了一聲，往回走去。如今的修真派別早就形成了聯盟，大義之下，所有的小利都被傾軋一空，若非如此，半夏他們又如何能尋到一個新的重寶，以此作為交換呢？守在此處地界的，除了翠微，也有各派的弟子。随着半夏的腳步，弟子們層層傳遞上去，很快，一個熟人就落到了半夏眼前。
“半夏師兄，人你可見到了？”說話的是墨纖雲，她白紗蒙面，話音卻是細致溫柔，還帶着絲不經意的急切來。
“墨掌門，如今你已是攬月的一派掌門，也不必喚我師兄了。”半夏拱手道，月餘前，攬月前任掌門與龍族激戰身受重傷。重傷之餘，自知性命難保，于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施展了逆天大術，為天下求來一線生機，因此只餘下一句“龍本非龍，真龍取之”，就此仙去。這句話事關重大，自然不可能由攬月傳出，就算是知情人，也得裝作得了天授之意，否則以現下人族與龍族的緊張，誰會将一族的命運寄托在敵人身上？
也因此，墨纖雲繼承了攬月掌門之位。她匆匆接位後，四處奔波，又得知半夏的行動，這才匆匆過來，連凳子都沒坐熱。她見半夏面色慘淡，心知情況并不好，于是只點了點頭，拉過半夏的袖子，道：“我們去別處談。”說話間，她帶着半夏縮地成寸，一步千裏。
半夏見狀，心中更是低沉。三人初相見時，彼此都在伯仲之間。如今伽羅一身修為深不可測，墨纖雲更是進步神速，唯獨他，雖然努力，但總無奈總是四處奔走。這雖然是身為翠微大弟子之職責，但向往大道，本就是每個修真人的本性。如今他舍了天性，雖為蒼生計，卻還要不得不去計算自己曾心心念念的女孩，這般思慮之下，更覺得心中沮喪至極。
就在這樣的想法中，墨纖雲已經将他拉到一處僻靜之地。半夏微微的垂着頭，整個人早不複當初的少年意氣的模樣，反而有暮氣沉沉之感。墨纖雲靜立片刻，又嘆息了聲，這才道：“半夏師兄，天道之路，不在彩雲間，不在人間處，而在你的腳下。修真之人，修是本我本真，對得起自己，才對得起你腳下的這條大道，才可成就你的大道。”她向來不多話，只是見了半夏這般模樣，也不禁起了幾分同命相憐的心态。她同是向往大道之人，現在卻不得不被攬月所限。
半夏勾了勾唇，自嘲一般笑了聲，朝着墨纖雲拱手以對，道：“墨師妹說的對，道阻且艱，我原本就該知道的……”說到此處，他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露出了此前一直不敢展露的苦惱與悲痛，道：“為兄可能做了錯事……”言罷，他便原原本本的将事情從頭說出。
尋找并說服伽羅，攬月為了避嫌，墨纖雲自然不會參與進去，此事便全權交給了其他派的人。半夏作為執行者，也心知是秦楠攜帶大神通說服了一衆掌門與長老。但半夏總覺得以雲音的性子，再加上如此重利，雲音又怎會不答應呢？但他萬萬沒有料到，伽羅竟然真的和雲音在一起了，也更料不到，雲音的性子會固執如斯，寧可不去尋找秦楠，也要信守諾言。
“師兄，你當真是糊塗！”這件事中，有的墨纖雲知道，有的隐情墨纖雲卻并不知曉。如今半夏和盤托出，對伽羅與雲音的感情，墨纖雲心下雖然是驚異，但到底是自己的好友，她也就這般睜只眼閉只眼了，只是心中也覺得，以伽羅那桀骜不馴的性子，怕也沒有哪個男人能讓她溫柔起來，反倒是雲音極适合她的。她這樣想着，又是一嘆，說道：“伽羅性子熱烈直率，若今日之事被洩露，恐怕她反而會與龍族結盟，到那時候，你又如何對得起那些枉死的人呢？”她頓了一頓，又道：“而且，蒼天有命，此劫若是注定躲不過去，再如何掙紮又何用？不如坦坦白白，做好自己應做之事。不負蒼天不負心足矣。”
半夏聞言，身子陡然僵直，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到了最後，他猛地一握拳，道：“就算我不顧蒼生，也不能不顧人命！一人死不足惜，若是十人計，百人計，千人計呢？我曾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在我面前灰飛煙滅，我卻什麽也做不到！我……我……”他說道此處，猛的跪倒捶地“我恨我自己沒用！我也恨伽羅明明有用卻不作為！若是我不那麽弱，若是……”
“好了”墨纖雲躬身看着半夏血紅的雙眼，說道：“我明白了，但是我現在要去伽羅。”
“為何……？”半夏愣愣的說道。
“師兄做了錯事，自然要有人來彌補。”墨纖雲微微一笑，她的笑容隐藏在面紗之後“同樣是以情為邀，此情是情，彼情難道便不是情了麽？按那狐妖的說法，伽羅必會來尋你，既然如此，就當墨纖雲賣她一個人情吧。伽羅雖然桀骜，但事關雲音前輩，她是不會不認賬的。”言罷，她微微一笑，便飄然而去。
半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天邊，他也是人中龍鳳，自然不會不明白墨纖雲的想法。但正因為知曉墨纖雲打算怎麽做，他心中的大石才總算落了地，讓他前所未有的輕松起來。他低頭苦笑一番，道：“壞人都讓我做盡了麽？也罷也罷，不負蒼天不負心足矣。”
伽羅抱着雲音，一路疾行回到小屋之中，将雲音放到榻上，又急忙轉頭去熬制湯藥。待到她端着湯藥返回時，就見雲音依着軟枕，看着屋外。山中雲霧多，有時雲霧一聚集，就會化作淅淅瀝瀝的小雨，沿着窗沿落下。雲音最愛聽雨聲，伽羅就去南山伐了琴竹，這樣落雨滴落，就會奏出鳳鳴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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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就在這一片舒緩之聲中，伽羅眼中的雲音，卻越發顯得蕭索起來。伽羅眨眨眼睛，走了過去，雖然面色沉沉，但聲音卻是上揚歡快的：“雲音，該喝藥了。你吹了山風，當心病情加重呢。”
雲音聞言轉身，見伽羅笑意妍妍的模樣，當真是豔光無雙，她不禁勾了勾唇角，朝伽羅招招手。伽羅便如以往的每一次那般，歡歡喜喜的跑了過來，纏着雲音喝藥。她撒嬌時，聲音總是帶着孩子般的軟糯，眼兒彎彎的，看着就讓人喜歡。雲音磨不過伽羅，自然乖乖的喝了藥。
伽羅見雲音咽下湯藥，心中才總算松快了些，又得寸進尺的趴在了雲音的膝頭，閉着眼睛，顯出柔順的模樣。她知道雲音喜歡單純快樂的自己，仿佛自己一直是那樣一個小小的孩童。但她就愛雲音這樣寵着溺着她，也就總是說一些孩子氣的話，去讨雲音的歡心。
而今也不例外，伽羅問着孩子氣的問題，雲音就撫摸着她的頭發，說她愛聽的話。只是這一次，伽羅卻感覺到了雲音的心不在焉。她猛地直起身，手撐在榻上，轉頭看着雲音。雲音愛憐的看着她，從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漸漸蒼老的面容。雲音摸了摸自己的面容，低聲嘆道：“我的伽羅還這樣好，可是我已經老啦……”
“雲音才不會老。”伽羅握住雲音的手，微笑而癡迷着，低頭吻過雲音的手“我就愛你，我只愛你。如果你是棵樹，那我就化成你身邊草，如果你是蜉蝣，那我就是你朝生夕死的陽光。不管你什麽模樣，我都會愛着那樣的你。”
“說的什麽傻話呢？”雲音微笑起來，她一低頭，就看見自己低落下來的發絲中夾雜了銀色，她心中便不禁有些複雜傷感起來，但她卻并不願意讓伽羅窺見這樣的情緒，只是嘆息道“看來……我陪不了你多久了。”
伽羅聞言急忙擡頭，卻見雲音依然微笑着，那笑容中沒有半分的傷感懷念，她心頭大亂，一把擁住了雲音，急急道：“不會的！雲音你會活下去的，你會……你會陪着我的！”
她咬着牙，在雲音看不到的地方，面容陡然扭曲起來。她是在為離開自己而開心麽？她以為這般，就可以放下一切因果了麽？不，她覺得不會讓這樣的事實現。秦楠……若是秦楠不在就好了，若是她永遠永遠消失就好了。這樣的話，她就能一直陪在雲音的身邊，花上百年，千年，萬年，她總會讓雲音接受她，哪怕恨着她，她也不要在雲音心中不留下一絲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