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6
? 夫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胎光為天魂，太清陽和之氣也；一名爽靈，爽靈為人魂，陰氣之變也；一名幽精，幽精為地魂，陰氣之雜也。天魂歸天路，主良知無極，地魂歸地府，主善惡因果，人魂徘徊人世，掌肉身寄所。因此人死後，三魂聚首，因果牽連，善惡分定，得前世因果。再由此為依據，重入輪回，因果報應循環不休。
人死後自知前世今生事，而攬月則是強行以秘法讓三魂在一瞬間齊聚，再通過三魂之間的特有感應，去尋找人的今生。演算天機，可能被因果蒙蔽，而每個人的三魂獨一無二，此法萬無一失，絕對不會出錯。在感應出現的那一瞬間，墨纖雲拔地而起，半夏尾随而至。在他二人身後，一條金色巨龍悠悠閑閑，帶着幾分好奇也尾随而去。
而就在目光的極處，無數黑龍騰空，瘴氣四起，将那黑雲染得一絲光亮都不透，而在這大黑暗中，始終有一點明光搖曳不滅。明光一線，恰如生機對死氣，生機昂揚處，死氣自然衰敗退亡。而生死原本就是糾纏不休的兩個極端，生機不滅，死氣不絕。雲音盤坐在伽羅頭頂，眼看着着龐大的生機與死氣首尾相環，終成一個太極圖形。這是以氣觀之，然而實際上，伽羅現出真身，正與諸龍鬥得正惡。
雲音掐了法決，盤膝而坐，雙目似閉未閉，面含慈悲之意，低聲念道：“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往生經循循不絕，她苦修千年，境界早已證得大圓滿，若非因心中情愛執念，早就該立地成佛。因此由她念出的往生經，威力尤大，這是生生以境壓龍，以自身對境界的理解，強行洗刷對方的四殺罪，五逆罪，十惡業，再将其投入輪回，增加伽羅本身的生機。
生死互生是在平衡之下，雲音強渡死氣為生機，就是破壞了這平衡。無窮生機灌入伽羅體內，又化作熊熊龍炎焚天毀地。昀曦殺得早紅了眼睛，千年來一直與她堅持的前輩們一一倒下，又被雲音強迫送了輪回。她擡起頭看着雲音，那一處梵音妙論并起，佛陀虛影隐現，虛空中飛龍走獸環繞，皆是妙音。雲音微微擡眼，看着昀曦，低嘆一聲，那聲音裏充滿了慈悲之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八個字被佛音激蕩，在這天地之間回響，猶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聩。若是那心性淺薄着，當下便會戰意全失。
“你們這些背叛者！萬古大能，卻求于末道，舍棄原本自由身，淪為走獸爾！”昀曦狂吼道“哪怕自毀神魂，也不入輪回！生死明滅，唯存龍身！”随着那一聲吞天怒吼，一條條沉默的黑龍一條條的自爆，一團團漆黑的神魂投入昀曦身體之中。雲音見狀，法印不散，卻也禁不住站起身來。無他，此景實在太過悲壯。龍族性烈，陷于死地時，常常會奮不顧身，哪怕犧牲自己也不在意。可是萬年前那一場傾天大戰，龍族與人族争奪天地正統，無數龍族墜身，神魂不滅，入了六道輪回，一切恩怨盡消。而現在，這些已經死去的殘魂，再沒有可以犧牲的東西，只有自己。而犧牲了自己，唯一盼望的，也不過是為未來留下一點微薄的種子而已。
雲音沉默的看着，她想趁着昀曦吸取神魂的時候抓緊時間渡了還沒來得及被她吸取的神魂們。但此念方起，雲音又止住了自己的念頭。天道之下，衆生平等。九天神佛跳脫三界外，也終究是在天道之下，順勢而為。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麽權利讓他們去做那些在她看來是飛蛾撲火的事情呢？
雲音輕輕的拍了拍伽羅的腦袋，伽羅卻沒有動，她甚至沒有像往常那樣，将雲音的心情放在第一位。她只是立在那處，靜靜的看着。面前的都是她的族人啊，就算他們死了很久很久，也是她的族人。身為王者，她所能給予的，也只有讓其達成心願，然後再親手鎮壓！
也就是此時，昏暗黑雲間，一點明光飛快，就在誰也沒有注意到時候，沒入了伽羅身上。而追着那一點靈光而來的墨纖雲等人都是一聲驚呼。雲音奇怪的随之望去，只見他們口張張閉閉，卻只有兩個字“秦楠”。
“妙幢？”
雲音聞言，如遭雷擊。她周身佛像盡碎，什麽梵音，什麽仙像都如土雞瓦犬，再不留半分痕跡。她只是靜靜的站着，看着腳下紅龍舒展，看着她三魂齊聚，取回前塵記憶。而那龍身化為人形，站在她面前時，她甚至不敢擡頭看面前的人。她是久遠記憶中那個總是溫柔相待的愛人，還是她熟悉的那個活潑好動的愛人？
“妙幢啊……”白皙的手放在了雲音的肩膀上，雲音就陡然的顫抖起來。她只覺得命運給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當她尋尋覓覓的時候，找不到自己的愛人，當她終于打算放下這段前緣，重入新生時，卻又發現，那個人就一直是自己的愛人。究竟這千年來的追尋究竟是何意義？究竟自己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她？她無法面對自己，也無法面對秦楠和伽羅。
黑炎襲來，在觸碰到兩人身前時，被金光消融，化為虛無。伽羅側頭過去，昀曦已經吸取完黑龍的魂靈，成為遮天蔽雲的龐然大物。伽羅此刻化為人形，在昀曦之下，就格外顯得渺小。但伽羅卻無所畏懼，她原本面對昀曦之時就毫無畏懼，甚至充滿戰意，現在取回了往昔記憶，于是在無所畏懼的戰意中，又多了中正平和的自信。
她放開了雲音，伸手一抓，湛盧歡鳴一聲，落在她的手裏。她負劍望向昀曦，平靜道：“我前世修的是翠微劍訣，後來又得佛教傳承，龍王秘葬，皆是破魔滅罪之術。你勝不了我。”
“要打便打！”昀曦朝她噴了一口火焰。但這火焰依然像之前那般，還未觸及到她的身前，就消散開去。伽羅輕輕的笑了，她的笑聲如銀鈴清脆，只見她反手一掌，直接将雲音向後推去，自己則蹂身而上，大笑道：“如爾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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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音沒有反抗，只覺得那掌風柔和得不可思議，卻又帶着堅決，将她推向了墨纖雲。墨纖雲伸手扶住雲音，而雲音卻沒有看墨纖雲一眼。她的眼光一直釘在伽羅身上，她看着她一頭紅發飛揚，看着她手中銀光與她如為一體，在黑龍之上飛躍跳動，每一次揮刃，就帶起死氣湮滅。她一直靜靜的看着，看着她在人與龍之間轉換自如。漸漸的，她的視線迷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所看着的，究竟是千年前的那個女子，還是如今的紅龍伽羅了。
她慢慢的将眼光移開，看向了天空。空中暗雲沉沉，翻滾咆哮，就如她心中晦暗無明的世界。昀曦是龐大的死氣化身，漸漸的将這方天地化為死域。死者，七魄俱喪，五感皆失。就在這無識，無知，無覺之中，她卻仿佛靈光微動一般，想起了曾經金龍沙散對她所說的話。
“命由己造，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故人你心不堅，方才看不透這鏡花水月，紅顏白骨。”
是啊，她着相了，她早就着相了。當初她于佛陀面前跪求拯救愛人之法，佛陀許她以九億數善果喚回秦楠。此後她投身紅塵輪回，心心念念，就是如何救得秦楠，以及兩人此後如何生活。所以她對道旁頑石視而不見，對路邊花草聽而不聞，對元宵燈火處的那雙眼中的渴求靜若止水。秦楠一世世的轉世，她擦肩而過，不起半分漣漪。伽羅三百載陪伴，她埋頭只顧自己，将情意全錯付。她不怪這命途艱難，不怪誰造就如今的陰差陽錯，她該怪的，從來只有她自己。
一切衆生，從無始來。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妄想自纏，如蠶作繭，作繭自縛，又哪能見到真實。心目早蒙塵，所想所見都是妄念，方才輪轉世間，行走千年，卻終無所得。得也，失也，一切皆妄。
黑暗之中，梵音漸起，如太陽終會驅滅黑暗，而那絲靈光亦是永不磨滅，只會在一次次的磨砺己身之中，逐漸壯大，逐漸成琉璃色，至臻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