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行
? 檐上白雪皚皚,質宮宮門緊閉,賢王下了早朝後,直接來了質宮門口守着。
昨夜在畔西樓書房候了一夜沒見着人,心思亂成了一團麻,既擔心又惶恐。
林若歆元宵夜私會質子的那段佳話,已然在朝中傳遞的紛紛揚揚,如影随形的鞭撻過華府熨的心間,正月半明明是兩人獨處至夜深,何來的林若歆?可若不是真的,那林家又哪來的底氣傳謠?
或者說賢王殿下終于有些亂了陣腳,不知該不該信,又無論如何不願深想。
因而伫立在質宮門口徘徊不定,此刻見着正主落了轎,心中五味雜陳。
小樓在轎子外候着聽了幾句吩咐,轉首來到華伏熨近前,拱手一個武夫禮,頗不待見的道:“世子問賢王殿下安好,公子近日偶感不适,略有怠慢之處,請殿下海涵,”說完又加了一句:“殿下請回。”
華伏熨聽了回話只是不信,目光鎖着阖着的轎簾,一瞬不瞬的盯着瞧了許久,在小樓欲再次張口趕人之時,寒着臉色說道:“若是世子抱恙,本王也不好多加叨擾,只是有些要事須得面議,可否請世子出轎一敘?”
小樓一臉不快,張嘴就嗆:“賢王殿下,公子一夜昏迷,現下水米未進,你要聊什麽不好等……”
“小樓!”轎子內一聲斥責,打斷了小樓的抱怨。趙诩體虛乏力,也真不想多費心思招待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最終掀開了轎簾,對着雪色紅漆大門背景下的華伏熨道:“下人無禮,望殿下海涵。”
那一臉白慘慘的病容真不是裝出來的,華伏熨見着人這幅病病怏怏的尊榮,啞然半晌才找回了聲音:“真……病了?本王不過知會世子一聲,二月廿二當是個好時辰。那……”瞧了瞧再次落下的轎簾,華伏熨自知閉門羹此番是自讨,略帶擔憂又頗為失望的道:“便告辭了,多有得罪……”
話畢躊躇而去。
小樓不明所以,轉頭一邊攙扶公子出了轎子,一邊問道:“公子,什麽二月廿二好時辰?”
趙诩慢吞吞的挪進了質宮大門,卻是笑而不答。
二月廿二,滿城的積雪差不多化完了,天氣漸漸不那麽寒的刺骨,随風入夜,雲層頗為厚重,光照不到的地方,烏漆漆的仿似一張大口,甫張着仿佛能噬掉一切惡業。
清還伺候鏡法睡下,輕緩的關上了門,手裏拿着盞青蓮纏萼油燈,悄無聲息的走在回廊上。
夜已經深了,天覆星宮大多侍從也都歇下了,回廊沒有看護,靜悄悄的只剩下風拂過草叢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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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了拱門,是一條花廊,順着走兩步路,就該是自己的卧房,走的多了,閉着眼也能記得路。
月色從雲層裏露出些許清輝,清還手中的燈很暗,在月色下可有可無,她轉了彎擡起了頭,見到一個修長身影,屹立在廊下。
那人側着臉看不到真容,卻有一個美好的下颚的弧度,仿佛是微微的有些笑意,又似乎沒有。在月輝裏衣衫泛着熒白,腰側挂着一管玉笛,青色郁郁,明明光線不夠,卻還是能辨識那晶亮綠油的色澤。
清還淡然一揖,說道:“公子來了。”
趙诩在廊上站了許久了,見人來了,含笑道:“師太到底年紀大了,不敢輕易打擾她,在下深夜叨擾聖女侍,還望海涵。”
“師傅早已吩咐過了,公子随我來。”
清還折回來處,趙诩跟在後頭,一路無話,來到一座漆黑的小院裏,就着手裏的油燈,進了門,一邊說道:“公子進來罷,外頭風大。”
門內蠟燭架一共三排,左右兩側牆都有,清還一盞一盞點的很緩慢,趙诩也不急,随手關了門,伫立在側。
點完了一側的蠟燭,室內光線敞亮不少,可以見着燭架上垂落的白蠟油,形成了許多蠟燭淩子,垂下了燭架。清還走到另一側點燭,一邊點,一邊說道:“我曾問過師太,我方外之人,為何要與那俗世這般糾葛。師太對我說,人在紅塵裏,你在看他們,何知人不在看你。”
趙诩恭敬說道:“謝聖女提點。”
清還回頭笑了笑,又繼續點起了蠟燭,說道:“人在俗世,躲不過紅塵千丈,師太也讓我給公子留個話。”
趙诩道:“哦?師太說了什麽?”
清還說,“俗世三千,放不下的時候,不要難為了自己。”
半晌無話,清還顧自點完了兩側六排蠟燭,頓時滿室燈火熠熠。堂中的佛像很獨特,不是觀音如來或閻羅,而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頭頂半禿,但不顯得頹唐,虎目如炬,神色翟碩。身披草蓑,下着青袍——毫不起眼的一座人像。
清還說道:“取神物還看心誠,請公子随我跪在佛前罷。”
清還說完便跪了,趙诩依言跪在其側,先誠心叩拜了三下,再閉目誦經。過了一回,聽外頭依稀有子時更鼓,清還緩緩起身,說道:“公子請起。”
趙诩這才張開眼,卻見清還不知何處取來了個盒子,放在了神龛邊,對着趙诩說道:“神物有靈,還請公子珍之重之。”
“多謝聖女割愛。”
清還難得的笑了一下,說道:“我聖女侍之職未脫,請公子還稱一聲聖女侍罷。”
趙诩見她不似之前那般嚴肅,有意打趣道:“方外之人也在乎名號麽?那說起來,聖女該叫我一聲施主才是。”
清還笑意更深,俏皮的指了指盒子,說道:“公子不驗真僞麽?”
“神物有靈,在下哪裏敢輕視,時候不早,趙诩不敢多有打擾,先告辭了。”
清還也不留他,将他帶出小院,見他提着盒子飛出了宮牆,方才回轉入內。
來時還未覺不妥,拿了物事之後卻覺身後似有跟梢。趙诩慢慢降低了聲息。月色隐藏與層疊雲霧內,不甚清晰,前路漫漫,這時候前後不着村舍,委實麻煩。
趙诩辨出不速之客後,邊逃邊抽出腰間玉笛,輕聲吹了三個急促的音色。
某條小巷子裏的小樓立刻循聲而至。幫着趙诩遁逃。
“公子?”
“後面有人,快走!”
兩人一前一後,往質宮火速挪移而去。
然而後面那幾個尾巴也都是高手,見着趙诩找來幫兇,當即現出陣容,前邊堵了三個,後邊堵了三個,二打六,以多欺少。
“公子,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打!”
話音甫落,兩人一道沖向先頭三個灰衣人,招式大開,夜色中金鳴聲頓起,劍刃白光飛掠,一時間難解難分。
才剛接了兩招,其中一個灰衣翻開右袖口,趙诩正疑惑這是什麽奇怪招式,卻見袖口內一團白霧騰起,向着趙诩的面門飛撲!
趙诩悚然一驚,掠過身形躲過這一團藥粉子,搶着空擋,朝前遁逃。
小樓到底身形靈活,公子要逃,他也不戀戰,跟着就飛檐走壁的跑了起來。
只是灰衣人哪是如此簡單便能甩掉?兩人逃了才兩步,後面六位不速之客後來居上,又給堵了個正着,這次六人齊力,趙诩和小樓接招接的叫苦不疊。
小樓眼看不敵,心急火燎的喊:“公子,你先逃吧!”
人數差距如此之大,趙诩心知逃也無用,幹脆不接話,專心致志的拆招鑽空子。
又一個灰衣人右袖口翻轉,一團白霧來襲!
小樓急的驚呼了一聲:“公子!”
這次白刃在後、飛掌在側,再躲已然來不及,趙诩即刻屏息,卻還是吸入不少藥粉。
再勉力接了兩三下,藥力便漸漸生效,昏昏然聽到兵器抨擊聲嘈雜更甚,竟是有另一波黑衣人斜刺裏加入了戰局。趙诩勉力回頭去瞧,卻覺身形遲滞藥力頓顯,最後思維困頓間整個人軟倒下去,腰間忽被人托了起來,竟還聞到了一抹熟悉的香氣?
華伏熨一身夜行衣,卻并未兜頭蒙面,攔腰摟着某人落下身形,袍腳無風自動,面色清寒不定,對着灰衣人嗤道:“回去禀告你們門主,此事休再染手,否則,別怪信部翻臉無情!”
灰衣人面面相觑,忌憚華伏熨身後衆黑衣羅剎,讪讪的铩羽而歸。
這邊打架打完了,那邊齊王府依然掌燈至夜深。
齊王此番南方赈災,大貢獻其實沒有,入了冬哪裏還會有許多的雨可下,這麽磨啊磨的,也就把水澇拖成了赈災的樣子,實際上,就算是體察民情,他也極少露臉,京師來的欽差嘛,架子大點可以理解。
不過齊王的心可不止于當個欽差大臣,他的心思被他那嘴皮子白活起來能颠倒黑白的曹蓉曹愛妃調|教的頗為寬廣,在耀皇賞下此次赈災的賞銀之後尤為更甚。
“愛妃,莫非小王我臉真的太小,如何也請不來畢國這位大質?我說前頭布置了這許多,難道他就真油鹽不進嗎?”
曹蓉瓜子殼一扔,說道:“瞧瞧你那點兒出息,這點事還辦不好。”
“愛妃,本王知道你心有謀略,快說出來,我也好參考參考。”
“告訴你也可以,但是我可說好了,前頭聯絡了這許多官員,都還是打打前哨,這一次,可就由不得咱們再退縮了。”
“哦?什麽事如此嚴重?”
“你若想得畢國之助力,必先得趙诩。不過你大哥把這位收了質子,必然捧在手心裏護着。咱們要做的,就是把他們的關系搞僵。此為離間計。”
“這,這怎麽做?”
“這還不簡單,參幾本折子上去呗。”
華伏塹搖頭道:“不成不成,耀上必然不會真查處了質子。”
曹蓉眉眼一瞪,佯怒道:“你是真傻啊還是假傻,多添點證據,到時候罪狀确鑿,就由不得你大哥咯。只要質子小命在,還怕他不跟着咱混?”
華伏塹越聽越心驚,最後點頭贊許道:“妙,妙啊!夫人果然天資聰慧智計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