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除夕
被迎進門的江森趁着蔣詩桐去給她煮姜湯驅寒的時候,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條放着棉質坐墊的椅子上,一雙大眼四下打量着屋內的陳設。
認識這麽多年,她還是頭一次進到蔣詩桐住的地方,有點新奇,還有點心酸。
出租屋內的裝修如同這棟小樓一樣的老舊,連家具都是上了年紀的,家電更是沒幾樣,唯一一樣算得上是大件的電器,估計就是靠在牆邊的那臺偶爾畫面還會變成雪花的電視。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江森甚至不敢相信這是年輕人住的地方,比起她曾經在外婆家過的日子,這裏簡直更加……清貧。
屋內幹淨整潔,東西也少得可憐,像是很久沒人住一般,生活氣息少得可憐,僅有那貼滿了一整張牆壁的獎狀,無聲地說明了這兒是有主人的。
江森不由感到乍舌。
她起身走到那面牆前,伸出手從一排看起來較新的獎狀上劃過,有高中的,也有初中的,還有市級知識競賽的……
等等,省級知識競賽?
江森倏地愣住。
她看着市級旁那張連紙的材質都明顯更好更高級的獎狀,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要知道這張獎狀所蘊含的意義,并非只是一種榮譽,更重要的是到了省級的競賽,優勝者本來是必然可以保送除第一重點大學外任何一所國內的大學的,卻不知道它的主人——也就是蔣詩桐,為什麽還會默默無聞地繼續留在高中浪費時間。
雖然蔣詩桐在學校,乃至于全市的高中都很有名,但這兩者之間是全然不同的。
“怎麽傻站在這?”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清淺又帶着疑惑的聲音,江森猛地轉過頭去,臉上震驚的神情根本無法遮掩。
“怎麽這麽看着我?”蔣詩桐的目光這才落在了江森的指尖剛才抵住的地方,眼底閃過了幾分了然,輕聲道,“你知道它的意義啊?”
話是疑問句,可語氣卻是肯定句。
江森僵硬地點點頭,遲疑着開口反問道:“你明明……為什麽?”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看見的那一瞬間,她腦海中又不自覺閃過曾經無數次産生的那個念頭。
要是蔣詩桐從未認識她就好了。
事實也是,蔣詩桐明明可以避開她的出現的。
可是為什麽呢?
一般人,誰會放棄這麽大好的機會?
江森眼底暗流湧動,她毫不自知地皺緊了眉頭,放在身側的雙手也慢慢握緊成拳。
蔣詩桐平靜地看着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放在了那俊秀的眉眼上,緩慢而又輕柔地撫平了其間的川字,聲音如同神情一樣的平淡:“上大學的開銷太大了,而且留在城南我也能學到更多的知識。”
這個動作太過親密,江森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因為姿勢的原因,她被迫看着蔣詩桐的眼睛,那一貫沒有任何感情的雙眸裏,罕見地染上了點點柔意。
她下意識撇開了視線,不敢與蔣詩桐對視,更是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蔣詩桐看着她這模樣,忽地輕聲笑開了,摸了摸江森仍然有些濕潤的發頂,打趣般地說:“小鴕鳥,暖身湯煮好了,再不喝你大過年的就要感冒了,嗯,頭發也得吹一下。”
小鴕鳥?
什麽小鴕鳥?
江森霎時懵了,頭頂傳來的零星暖意讓她更加無法思考。
見她沒有反應,蔣詩桐笑容裏多了點無奈,拉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一邊說:“你大老遠跑來找我,難道就是為了站在那面壁思過嗎?”
江森歪着頭看着蔣詩桐,眼底明晃晃映着不解和怔愣。
蔣詩桐低嘆一聲,轉去廚房裏把姜湯和熱好的餃子一并端到客廳的小桌上,就在江森面前。
“陪我吃點嗎?我有點餓了。”她坐下後遞過去一雙筷子詢問道。
那聲音溫柔,江森無法拒絕,“好。”
“看會電視嗎?”蔣詩桐擡頭望了眼牆上的挂鐘,“春晚應該已經開始了。”
江森其實很少看這些,不過眼下她感覺屋內太過于安靜,氣氛也十分怪異,或許有點聲音會更好一些,就微微點了下頭。
電視一打開,悠揚的歌聲摻雜着掌聲立馬充斥在客廳的各個角落,這一刻江森才恍然憶起自己跑來的目的是什麽。
大過年的,好像把氣氛弄得這麽尴尬不太好。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原本發僵的表情也漸漸變得自然,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倒是詫異地聽見從不在吃飯時說話的蔣詩桐,破天荒地開口道:“晚點巷子裏的小朋友們都會出去放煙花,你想去嗎?”
江森手中的筷子忽地停了下來,本已平靜的眼底再次激起波瀾。
上一世剛上大學那年末,她和蔣詩桐一起出去吃飯,也是這樣的雪天,但沒有風,倒是不覺得怎麽冷,兩人想着吃飽了在附近走走當飯後消食再回去。
她們邊走邊聊,也沒有個明确的目的地,就是沿着街邊瞎走,卻沒想到無意間就走到了一處景點附近。
那兒游客很多,街上人擠人的,江森本想帶着蔣詩桐離開,遠處的天空卻突然發出一聲巨響。
兩人齊齊擡頭,絢爛耀眼的煙火在她們頭頂綻放,餘光裏蔣詩桐那張帶着點點冷淡的俏顏都被襯得柔和了不少,沒有了往日的冷漠疏離的感覺,平添了幾分溫柔。
江森的腦子頓時宕機,她想不出任何的詞去描述蔣詩桐的美,唯有一個念頭不斷在心底放大。
她想把這個人緊緊抱在懷中,連帶着眼前美好的畫面一起深深刻在腦海裏。
然後她就這麽做了。
是不由自主的,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的,幾乎沒有一點猶豫,她情不自禁地低頭吻住了蔣詩桐。
很甜,是淡淡的草莓香。
是蔣詩桐飯後給她用來解膩的夾心硬糖的味道。
也是逐漸被吃下的唇膏的味道。
自那以後,草莓味和煙花都成了江森心裏最特別的、占據了很大一塊面積的東西。
是一看見就會想起蔣詩桐,念起那晚美好畫面的引索,卻也成了前五年裏她最害怕看見和嘗到的。
江森蜷了蜷指尖,低聲道:“我想去。”
似乎是時候去面對那從美好轉變成的恐懼,和現在的蔣詩桐一起,哪怕只有她自己明白其中的深意,可至少有面前這人陪着,就足夠了。
她就是她無畏一切的勇氣。
“嗯,那待會我們去買一點。”蔣詩桐眉眼微彎,輕聲應着,手中的筷子重新動了起來。
簡單的晚飯結束後,江森幫着收拾好碗筷,兩人一齊出門,只是還沒走出院子,她又忽而想起什麽扭頭往身後看去。
“蔣詩桐,你家為什麽沒貼對聯啊?”那扇生鏽的鐵門兩側空蕩蕩的,看着有點冷清,一絲年味都沒有。
“我一個人過,就沒去折騰這些了。”蔣詩桐不太在意地回答道。
“那哪行啊!好歹是過年呢。”江森立馬停下腳步,“而且春聯還能辟邪除災、迎祥納福。”
“你家有紅紙和毛筆嗎?”她只是随口一問,并沒有指望眼前的人會準備這些東西。
意外的是蔣詩桐居然點了點頭,“嗯,應該還剩一點吧。”
江森詫異地看着蔣詩桐,而蔣詩桐似乎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輕聲解釋道:“以前幫着媽媽寫過,備了些,應該還沒用完吧。”
“那太好了,不用到處去找了。”江森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拉着蔣詩桐就往回走,“我們一起寫完春聯再去放煙花吧。”
“你還會寫這些嗎?”蔣詩桐顯然有些驚訝。
“沒想到吧。”江森揚起下巴晃了晃腦袋,“小時候村裏的叔伯教過我,每逢過年的時候外婆家的春聯都是我寫的呢。”
蔣詩桐唇邊漫出幾分笑意,“的确沒想到,很厲害。”
“那是。”江森得意地笑笑,一點都沒有要謙虛的意思。
蔣詩桐跟着笑開了,見她興致高昂就由着她,回屋找出了放在櫃子深處的紙筆放到桌上鋪好,給江森研墨。
而江森咬着毛筆頭,思索了一會該寫什麽,最終提筆在紅紙上認真地落下兩句,還是那龍飛鳳舞的字跡:
天賜良機前程錦,萬事順意永平安。
心想事成。
橫批她本想寫別的,但細想一下,她還是帶着私心地寫了這四個字。
這不光是她對蔣詩桐的祝願,也是希望神明看見後庇佑自己一點。
她不貪心,心裏所想所盼不過一人,就是站在不遠處等着她點燃煙花的那個面色溫和帶着淺笑的人。
灰色的引線燃起,江森飛快地跑到坪的另一邊,站在了蔣詩桐的身旁,在那銀黃相間的煙火沖天而起,墜下滿地火樹銀花時,她偏過頭在蔣詩桐耳畔柔聲道:“新年快樂,蔣詩桐。”
溫熱的氣息打在柔嫩的耳根,蔣詩桐下意識避開了一點,然後江森就看見那嫩白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起俏麗的紅霞。
“你也是,新年快樂,江森。”她的聲音有些不太自然,像是有點受不住癢,又像是帶着點點缱绻。
在一片孩童的笑鬧聲中,江森眼睫彎成了一條縫,唇角溢出滿足的弧度,牽起蔣詩桐冰涼的手自然地放進了自己外套的口袋裏。
“走吧,回家吧。”
被路燈拉長的影子交彙在一起,在潔白的雪地裏留下一地纏綿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