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離?死別?看煙花?
蘭漸蘇抽出一把小刀,輕輕割開縫住女屍嘴上的線,他将衣袖挽過掌心,手指探進女屍口中,摸出一顆泛着鴿綠色澤的小明珠。
古人有迷信,在死人口中塞“噙口錢”,可以讓死者亡靈走到冥河時,有銀錢付過河費。口中塞銅幣是普通人家,塞金銀元寶,算是富貴人家。
而今這具破爛草席裹卷的屍體嘴裏,塞的不是元寶,不是銅錢,而是一顆看不出年代的,罕見的小明珠。這個兇徒非但機智,還十分有錢。不僅十分有錢,還萬分殘忍。往屍體口中塞了這麽個寶貝,卻故意縫住死者的嘴,那麽,即使死者的鬼魂有幸闖破這個壓魂陣,到達冥河,也拿不出口中的明珠來付錢。
生要人不得好死,死要人不得超生。害人害到徹底,簡直能在極致犯罪這張空白卷上拿滿分。
摸索半晌,蘭漸蘇只能确定,兇徒是個有錢人,再不濟,也是個不差錢的人,再再不濟,也是個不見錢眼開的人。
因此這位兇徒,應當有一定的內涵。可能跟漢尼拔和徐文祖那類型的罪犯差不多,只是比他們多了點迷信,多了點惡毒想法。
女屍的胸口有一個窟窿,靠心髒的地方。不确定是致命傷口,還是死後被破壞的缺口。
蘭漸蘇試圖從女屍身上找出更多的線索,把女屍的頭輕輕撥側。然後,耳側鎖鏈拖地的鈴鈴聲,一串接着一串。從遠遠的地方,不緊不慢向他靠近。
蘭漸蘇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聲音驟止,濃濃霧白。涼風微皺,霧煙游漾不定,從中破開兩側,朦胧卷出了一張皺巴幹灰,雙眼白腫的鬼臉。
縱然見鬼無數,猝不及防,撞見這麽一張幹老鬼臉,蘭漸蘇仍是吓到懷疑自己心跳得“小鹿亂撞”,由于對一只老鬼“小鹿亂撞”,這事比撞鬼還驚悚,蘭漸蘇不得不将這絲懷疑扼殺心中。
那老鬼見到他頗為激動,“小鹿亂撞”是沒可能,再怎麽說,也該是頭“老鹿”。于是老鬼“老鹿”亂撞地激動着,“老鹿”亂撞地張口嘶叫了一嗓子,一條鏽跡斑斑的鐵鏈,“老鹿”亂撞地,猛力甩過來。
蘭漸蘇身體僵硬,只覺天旋地晃,一人抓住他的手臂,飛出屍坑,滾入密林中,一連滾了好幾個圈。
蘭漸蘇頭暈目眩地倒在地上,俯身在他身上的,是李星稀的臉。
李星稀一手撐在蘭漸蘇身側,一手豎起食指,放他唇上:“噓。”
李星稀會武功,蘭漸蘇早該想到。鳳先河裏跟着他游了一趟,上岸還能這麽生龍活虎,沒點內功底子,根本撐不過來。
但是這點覺悟,來得太晚。就像方才只顧着去猜那老鬼是不是也對他有意思一樣。到頭來,居然叫這小鬼頭當了護“花”使者。
方才蘭漸蘇留意了幾眼老鬼。老鬼有具殘破的屍軀得以活動,倘若沒想錯,他應是一具還魂屍。還魂屍雖然不比厲鬼兇猛,到底也不太好對付,何況這老鬼,好像還有狂躁症。那就是只更不好對付的還魂屍。
蘭漸蘇和李星稀躲在密林裏,不發一響。本來最讓人讨厭的濃霧,眼下成了他們的保護屏障。那禿頭貌醜臉龜裂的佝偻老頭子鬼找不見他們,拖地的鎖鏈聲響得急切,嘶叫得恨不能高歌一曲《向天再借五百年》。
蘭漸蘇搖頭啧啧嘆,這鬼性子急,難成大器。宰來可能方便許多。心下磨刀霍霍,盤算着該怎麽對這只老鬼痛下殺手。
忽然“咚”地一響,蘭漸蘇額頭劇痛,李星稀單手撐不住地,額頭跟他的砸了個正着。
李星稀低叫一聲,揉了揉發紅的額頭說“痛”。
蘭漸蘇對李星稀堅持這個辛苦的姿勢甚為不解,難得體貼地說:“或者,你不必一定要撐在我身上,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躺着。”
李星稀“啊”了一聲,白嫩的臉頰漲開一團團紅暈,支支吾吾說:“這個情況,這……這樣不太好吧?”
好小子。這個情況,還能有心情臉紅害羞。外頭那只老鬼知道自己這麽不受尊重,必是得先吐上兩升憤恨的老血,再沖進來将他們殺個痛快。但老鬼這具屍身腐爛這麽多年,能不能擠出血來還不一定,所以蘭漸蘇知道這個假設不成立。
那老鬼可能心靈感應,打着打着,撞着撞着,就沖到了密林裏,在二人左近處來回急走。
李星稀抱住蘭漸蘇,又是一遍滾,滾到一塊巨石後面。
老鬼在巨石前踱步,焦躁大嚎幾聲,棋差一招,竟大步走到另一塊巨石前面去。
蘭漸蘇耳根子痛,掏着耳朵說:“這老鬼再嚎,要嚎完一整集《康熙王朝》。”
李星稀很想在這種氛圍緊張起來,可好奇心戰勝了他的恐懼心,催使他手遮在嘴旁,悄聲問:“康熙王朝,是個什麽王朝……?”
蘭漸蘇微微一頓。
“有機會說給你聽。”
蘭漸蘇從地上坐起來,李星稀便也順勢跟他坐起。
從衣服內層裏抽出一連串黃紙,蘭漸蘇咬破手指頭,在黃紙上畫了一堆亂符。他在地上摸了兩摸,摸來一根枯樹枝,将這些黃符條條纏在樹枝上。
李星稀有點看不明白:“藍大哥,你這樣做什麽?”
蘭漸蘇揮揮那根黃符樹枝:“殺他。”
“你拿根樹枝,要殺他?”
“你放心,我剛剛拜過林正英了,我一定殺得了他。”
蘭漸蘇知道李星稀又是一頭的霧水,一腦的疑問。但如今委實沒空再和他解釋過多。趁現在老鬼心浮氣躁,才能抓住空子殺鬼。若是待會老鬼坐下來喝了杯茶,冷靜下來,懂得氣運丹田,切他下三路,那他的勝算就小去許多。
蘭漸蘇抄起“家夥”,準備直沖而出。
李星稀這時拉住他的衣袖。
蘭漸蘇回頭望李星稀,皺了皺眉。
“我和你一起出去。”李星稀說。
蘭漸蘇誠然巴不得抛掉燙手山芋,果斷把樹枝往他手上一扔,坐下來說“那你去吧”,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想到李星稀輕功這般卓越,不小心一飛飛出許丈遠,帶着黃符樹枝飛着飛出密林,只留他和老鬼在此處兩兩懵逼,那事态就會衍生得沙雕尴尬起來。
所以蘭漸蘇大義凜然,豪情壯志:“不。你不必管我,待會我去牽制住那老鬼,你只顧下山去。”
李星稀眼眶發起紅,沒出聲,嗓子裏已旋着哭腔。一個“不要”還未說出,接着聽蘭漸蘇道:“然後,請一堆戲班子,在山下唱三天三夜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李星稀眼眶紅到一半:“為什麽?你……你要我請人祭你嗎?”
蘭漸蘇說:“不,我叫一群人和他比大聲,我氣死他氣死他氣死他。”
李星稀那淚有些流不出來了。
蘭漸蘇要沖出去。
李星稀又一次抓住他的衣袖。
梅開二度。蘭漸蘇略略地有些不耐。瓊瑤戲碼再演兩場,那鬼沒準來被“愛”感化,斷然放下屠刀就地成佛。那他咬破手指畫符的這點犧牲,就犧牲得太沒意義。
“你還有什麽話要和我說?”蘭漸蘇問李星稀。
“聽說下個月十五,城裏有煙花大會。”李星稀說,“若是這次能走出去,藍公子,我們便一道去看吧。”
蘭漸蘇心動了一下。這也是梅開二度。一想,跟李星稀自進了這生死局,抒了好幾次掏腸剖肚的情。要不是現在是在古代,他得配适古代的風格,他就該覺得,背景音樂要響起《stay with me》。
蘭漸蘇深深一吸,慨然道:“生離死別,不過如此。能得此約,倦甚慰矣。”這段生離死別,過得比別人家的滋潤,他該知足。賣弄完幾句,蘭漸蘇連忙扯住袖子,以免李星稀再拉,立即拿起黃符樹枝沖出去。
他大喝道:“老鬼看劍!”
那老鬼轉過身,張開爛牙大口咆哮了兩聲,手上的鐵鏈似飓風猛刮,襲向蘭漸蘇。
蘭漸蘇閃過兩招,正欲揮手拿樹枝刺去。忽覺掌心一空,那樹枝,不知何時,從手裏甩飛出去。
蘭漸蘇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內心爆發出幾百聲髒話,空拿手揮了兩拳。
老鬼有種被戲耍後的惱羞成怒,鐵鏈揮甩得如龍探鳳,幾欲來場技巧高超的雜耍。
是時,李星稀撿起那根樹枝,探首不見尾,身影倏忽飄然。在老鬼身邊閃了幾圈,那樹枝已在老鬼身上刺出數十幾個孔。每刺一下,老鬼慘叫一聲。
最後,李星稀落在老鬼身後,一樹枝刺穿老鬼的胸膛,黃符堆積,留在老鬼體內。
頓時火光萬現,火舌在老鬼這副殘破的屍軀上蔓延開來。老鬼面容猙獰,被火紋纏鎖覆蓋,瞬為一塊焦炭,融散在地。
李星稀持樹枝在手,面色平靜,佁然不動。從出手到殺鬼,半盞茶不到的功夫。
于他來說,也就合個茶蓋。
蘭漸蘇沉默望着底下這堆焦炭。沉默地看了看李星稀。
定下一口氣,蘭漸蘇在心裏禮貌問出:這他媽還玩什麽?
李星稀牽動唇角,笑出張孩子臉,甜糯糯地說:“藍大哥,你先前已答應我,要陪我去看煙花。”
蘭漸蘇內心打了兩個懵。終于醒悟,這小子好伎倆,生離死別均是假的,就為了诓他一場煙花。
作者有話說:
數據慘淡淡呀~~我們蘭總攻太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