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韓将軍給爺笑

神武大帝石像是京城的地标,坐落在城門口往裏二十五尺之地,其高甚于參天樹,威武雄壯,進京的人遠遠看到這座石像,就知道這個地方是京城。

可是這尊威武雄壯的神武大帝,威武得詭異,雄壯得滑稽。當初給它設計造型的那位工程師,認為萬衆石像千篇一律相當枯燥,就想在石像中加進一點喜劇元素,想表達京城是個物價雖然高,但大自然很親民的地方。而神武大帝除了代表天子的龍威,還代表大自然。因此他不僅要威武雄壯,還要親民。

工程師于是給石像設計了一個兩只手向上擡,嘟起嘴吻遍萬物蒼生的造型。每個想觀瞻神武大帝的人,在看到他猥瑣的表情時都會有點幻滅。

偏偏這尊石像是地标,不想看也必須得看到,所以京城人一天幻滅好幾次,搞得每個人都變得非常高冷。

蘭漸蘇要找個機會去逗韓起離笑,以完成皇帝的心願,從而完成浈獻王的心願。

但韓起離着實是一個高冷之餘還特別神秘的人。他居住的将軍府門口天天蹲滿他的私生飯,卻沒有一個人見他出入将軍府。除非邊界戰亂,韓家軍出動,少女們才能一睹他的芳容。久而久之,民間便流傳,韓将軍一現,必逢天下大亂。于是拿韓起離當成夢中情人的少女,每天做夢都想着打仗,并希望與他來一段戰亂中的愛情篇章。

韓起離難見,這點蘭漸蘇是認為合理的。韓起離畢竟是全京少女的夢中情人。夢中情人要是随便可見,那她們還會活在夢中?

蘭漸蘇見不到韓起離,只能用點粗暴的方法。

這幾天京城風很大,天倒晴朗。神武大帝“親民”的形象,在明豔的太陽光下竟猥瑣出了幾分深情。他兩只高擡的手上,各挂一大條巨幅。左手是“韓起離,笑一個”,右手是“千金買韓起離一個笑”。嘟起的石嘴上還挂了一幅,“誰讓韓起離笑我送一頭小香豬”。

“神武大帝告白韓将軍”這個頭條,一天之內傳遍全京上下,令全京人全往這尊猥瑣的石像聚攏來。 神武大帝生平第一次這麽受萬民“愛戴”。

巨幅作者,造勢的方法很生猛,但字寫得特別醜。比起讨論字裏的內容,更多人是在讨論到底誰把字寫得這麽醜。

只有字中的主人公,在望江小館上看見這幾個歪斜的突兀大字,怔白一張臉。

副将比韓起離先生氣,大手拍在桌子上:“是誰在捉弄将軍?” 驚得周遭吃茶的人一跳,本來沒注意到這等壯觀奇景的人,都注意了過來。

不輕易現身的韓起離,這天親自到神武大帝石像下,白臉盯住巨幅上他的大名。吓得周圍除發瘋少女們外的居民,都以為又要打仗了。

副将喝問旁邊的居民:“是誰把将軍的大名挂到神武像上去的?這是亵渎神明!這是侮辱将軍!”

居民沒人說話,撓耳搖頭,憨憨傻傻。

副将命人上去把那三幅字撤下來,一路上嚷嚷罵這年頭閑着沒事幹的人真多。字醜還閑着沒事幹的人多中之多。

第二天韓起離起早練武,副将跑來說不好了,大喘氣指向将軍府外:“外面……外面……”

京城一共有幾戶人家,便一共有幾面旗新裝上頂。新插上家家戶戶屋頂的旗幟蓋過了凱旋旗的光芒,每面旗上均用那奇醜的字寫上:韓起離今天笑了嗎?

副将勃然大怒,扯碎一面被風吹下來的旗,野獸般嘶吼罵道:“是誰這麽侮辱将軍?我要把他撕碎!”此人若生在神劇頻生的橫店,必也是個重量級大咖。

韓起離臉色青紫,從始至終未發一語。都說生氣時沉默的人最恐怖。因為他們嘴巴笨拙,不懂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情緒,只會動手,動起手來連嘴巴沒表達出來的那一塊一起表達了,下手會特別狠。所以小說中嘴巴笨拙又楚楚可憐的女生,大概率是不存在的。

城中景菱湖的舟子來告密:“你們要找的人,現在就在景菱湖玩水。”

副将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兩排牙齒磨得直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韓将軍的夫人,要揪出勾引他相公的狐貍精。但副将的生氣,其實有點私密原因。這個副将平日下了戰場愛看小說,總是看小說中女主角對高冷男主死纏爛打,死纏爛打到最後男主愛上她。但沒哪個小說的女主會在閑暇去玩水這麽智障,所以其實一心想看愛情故事的副将,從“假裝氣一氣”,心情進化到“真的好生氣”。

二人聞訊趕到景菱湖邊,湖心樓前的碧波上,蘭漸蘇一身鷹青色的袍子,體面地襯出他高挑的身材。

這高挑的身材不去幹正事,撐蒿在湖上游過,戳了一只魚上來,沖來到岸邊的韓起離抛過去:“帥哥!帥哥笑一個!”

草魚落在韓起離本能伸出的雙手上,掙動的魚尾甩了他一臉水。

古有潘安接水果,今有将軍手捧魚。畫面倒是不醜,就是襯上韓起離那張冰臉,違和出了喜感。

副将抽出劍,便要踩着湖面飛到舟上砍蘭漸蘇個十劍八劍:“大膽!你竟然……”

岸上的舟子忙來拉住副将:“這個不大膽,這個不大膽,這個是前二皇子。”

副将手一顫,那劍就勢打了套劍花,收回鞘中,臉色平靜許多。他暗想,這個故事,只不過是角色換了個性別,也不是不可以進行下去。人有時正是這麽奇怪,誓死寧願啃草糧也不看耽美的直男,在戀愛貧瘠的生活中,面對男男橫向發展的故事,也是能接一接受。只要這兩個男夠帥,身份夠狗血,未來能發展的情節夠跌宕起伏。

閱歷無數的副将此刻斷定,前二皇子和将軍未來發展的情節一定很跌宕,一定很起伏。因為聽說前二皇子本身就是個很起伏的人。

蘭漸蘇撐着的舟越游越遠,只餘一個聲音還在說:“草魚新鮮不貴,賣你一個笑,韓将軍,你笑嗎?”

韓起離望住蘭漸蘇遠離的舟影,晴朗的風天,水面波紋,一波漾着一波,他額上的孝绫飄動,與飛旋的落葉打了個照面,兩手将活蹦亂跳的草魚握住。

蘭漸蘇乘舟的身影這時已沒入湖煙中,留下樹色蔥翠。

晚上韓老夫人炖了一鍋草魚湯,飯桌上跟韓起離提起:“而今天下安定,你父親也已入土為安……他曾說過,若他這次不能活着回來,你不必為他守孝,及早娶了阿筠是好。阿筠等了你好些年,是該給人一個名分。”

韓起離舀起一勺濃白的魚湯,送到嘴旁,喝了一口下去。味鮮是真,值不值得他一個笑,有待商榷。

“父親說過這話。可眼下我确實戴孝在身,還未向聖上禀明此事,就匆忙下聘娶親,若讓人知道,笑話我色令智昏,孝義不顧。連聖上也會瞧不過去。”韓起離一塊魚肉夾在筷子上,看着雪白的肉花,遲遲沒吃。都說男人想娶老婆時,什麽鬼話都說得出。男人不想娶這個老婆時,什麽正直的話都說得出。不過韓起離平時本就是一個正直的人,這番話倒沒讓人瞧出悔婚的意思。

韓老夫人唉聲道:“你顧忌的是。但阿筠她畢竟……哎。”

韓起離終究還是将那塊魚肉放回碗裏,他從懷中取出一面八角銅鏡。八角銅鏡年事已高,鏡面磨得花影,完全照不清人。可韓起離還是一直将這面鏡子帶在身上,即使上了戰場也不扔下。

一個人會對一件物品這麽長情,那麽這個物品一定藏有很深的含義。要麽其貌不揚,雖老醜但價值連城,擁有者怕弄丢了不敢放手。要麽,是一個值得讓他長情的人留給他的。

韓起離是人人敬仰的将軍,民間說書人愛塑造神化的武神。然而這麽一個武神,也有一段難以啓齒的童年往事。

這大概是十三年前的事,那年韓起離六歲。韓老将軍為了鍛煉出将門虎子,将韓起離丢到深山裏,要他天亮之前自己從山裏走出來,否則從此不認這個兒子。長大後韓起離一度懷疑,那年韓老将軍是為了方便以後出門不帶娃,或想光明正大再造一個娃,有意将他放生。深山森林畢竟夜晚那樣黑。

那夜,韓起離的哭聲響徹整個山野。他被父親勒令不能落淚的人生中,從沒那樣哭過。內心再強大,再早熟的孩子,終究還是個孩子。沒有孩子不害怕一個人的夜晚。如果有,那這個孩子一定是大人眼中的怪胎。

當韓起離哭得正絕望時,黑暗中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在哭?”

小韓起離哭得大氣接不上,小氣喘不出:“爹要我天亮之前從這裏走出去,可是我……我走不出這個地方,天太黑了,我……我看不清。”

小孩拍他的背,安慰他別哭。小孩從懷裏拿出一面八角銅鏡,側照天上明月,映出一圈清光在地上。他把鏡子放到韓起離手中:“這個給你,你拿着它,就能照清路了。”

韓起離走出山林後,一直将那面鏡子放在身上,放了好多年。一到晚上,他就會把它拿出來照天上的明月,想那晚給他這面鏡子的人。

十五歲那年,韓起離遇見阿筠。阿筠是個賣鏡子的,架子上有清一色的八角鏡。韓起離便問她,某年某夜,她是否有去過一片深山,送了一面鏡子給一個孩子?

阿筠臉紅地低下頭:“你怎麽知道這件事?”

從那天起,韓起離便決定要娶這個人。往浪漫了說,他們兒時就結下緣分,長大後又因緣相遇,這是天賜的緣分,他不能逆天行事。往現實了說,這個女人知道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他一定要娶她,才能讓她閉嘴。

作者有話說:

鏡子其實誰送的這不用劇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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