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牽着你走?

韓老将軍的墓室在西郊陵川的怪石林,皇帝認為這是塊風水寶地,除了它前靠湖後靠山外,還認為這裏的石林怪得很有特色,盜墓賊進不來。

老将軍的墓室處在石林正中,墓門形似一只獅虎,深刻表達出他死了還要雄如獅虎的強烈願望。當然這個願望,曾解讀出這個含義的私塾老師有沒有問過老将軍本人就不知道。

韓起離将墓門打開,一條通往無盡地的長石梯。墓內構造方正,裝修精致,還是套樓中樓。雖然沒采光是硬傷,但看起來比蘭漸蘇住的那個破西苑好得多,一平沒個幾萬錢拿不下來。皇帝不欺韓起離,給的是最好的地,最好的房。蘭漸蘇好羨慕好嫉妒,肚子裏翻騰一句:“或者,老将軍還缺室友嗎?”

韓起離帶蘭漸蘇下長梯,穿過門廳、客室。主室亮着兩盞長明燈,火舌在牆壁上照出韓起離和蘭漸蘇兩道人影。主室中間奉起一副石棺,韓起離擡手朝向石棺道:“這便是家父的靈棺。”

韓老将軍的墓室沒讓盜墓賊闖進來,讓韓起離闖了進來。想來韓老将軍生平的豐功偉績,除戰功累累外就是生了個同樣戰功累累的“大孝子”。

蘭漸蘇望着石棺上雕刻的獅紋虎圖,深感韓老将軍不是一般的喜歡獅子和老虎,連棺材也要用獅虎的周邊。

石棺材料價值不菲,修羅山上的晶白石,敲下一塊,能拿去賣不少錢。唯一不好的是這石材材料特殊,特殊到沒幾個人見過的地步,買家可能會不識貨。

蘭漸蘇突然一股凜意,睜睜眼問韓起離:“你是不是錢花光了,企圖盜你爹的墓?”

韓起離眉角向上輕抽了一下,對蘭漸蘇的分析能力,有一定程度的“佩服”。

“實不相瞞,在下一直認為家父死因有疑,曾請仵作前來驗屍,仵作道家父只是因久經沙場,積傷已久。而今複發病故。可今日再見仵作,仵作卻又改了口。他原來在家父的肺葉裏發現了一根極細小的刺,怕惹禍上身所以瞞我不報。後來實在良心安定不下,才又來找我說明。”

蘭漸蘇突然兩股凜意:“這種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的大事,你告訴我?你要不還是相瞞着吧,今日當我沒來過這裏。”

韓老将軍乃朝中一品武将,遭同行眼紅、遭敵黨恨妒、招帝王忌諱都在所難免。敵國自然也恨他,可鑒于敵國之人很難在中原領土行刺,這點猜想不是很成立。要殺他的人,不是朝中大将,就有可能是王公貴族,更甚有可能是皇上。

無論是哪個舉足輕重的人物,都不是現在的蘭漸蘇招惹得起的。這不是說蘭漸蘇怕死,而是他已經預定了一個去修佛的太後要招惹,就不能再給自己準備太多人招惹。否則他壓力會很大。

蘭漸蘇邁開腿要走,韓起離迅速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回來:“二公子!在下聽聞二公子有召喚魂鬼的能力,曾在大殿上召出陳大人的鬼魂,為陳大人洗清冤屈。”

蘭漸蘇把手脫出來:“好漢不提當年勇,施友恭畢竟太廢物。”

韓将軍離他近了兩步,道:“你不是要看我笑?”

蘭漸蘇說:“你……”以此作為要挾,太無恥了。他可以用千金來買韓起離的笑,因為韓起離笑了,皇帝就會把那千金還給他,他好歹能收回本。可用他的命不行。

蘭漸蘇悶悶吞吞思考許久,許久,最後問韓起離:“韓老将軍平時喜歡吃什麽口味?我這裏有鹽米醬醋孜然胡椒粉。”

韓起離說:“嗯?”

“做法時總得灑一樣出來。”

韓老将軍終究和尋常鬼不一樣。尋常鬼喂喂米,喂喂水,實在不行像陳克桀那樣喂喂雞腿,就會立刻跑出來。

但是蘭漸蘇把奶糖都灑了一把,韓老将軍還是不出來。這給蘭漸蘇造成嚴重的心理上的打擊,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人格魅力不夠。

韓起離安慰他不要灰心,不然把棺材撬開來試試?

蘭漸蘇微一驚,默道:“大‘孝’子。”

韓起離行事果斷,抽出佩劍,劍尖抵在石棺口。

蘭漸蘇忽說:“慢着。”

韓起離看他,他目光定在牆上。燈光輝映的牆壁,一團黑影若隐若現,逐漸清晰,是個輪廓清清楚楚的人影。

韓起離呆呆望了會兒,聲音有點激動:“二公子,你是不是見到我父親了?那個影子,是不是他的?他現在是不是就在這裏?”

蘭漸蘇搖頭:“老将軍并不想現身。這只是他給我們看的幻影,是想告訴你,他知道我們在叫他。”

韓起離眼裏的激動之火暗下去,被不解與仇憤取代:“爹,你為什麽不現身?到底是誰害的你?你跟孩兒說,無論是誰,孩兒都會替你報仇。”韓起離最後半句話咬得很重。他是下定了決心要複仇。他在下這個決心時,已經把所有可能害死韓老将軍的人物都想到了,該知他的決心下得很大。

那道牆壁上的人影,只是靜靜地貼在那裏,一下也沒有動。燈芯上的火舌左右搖曳,明一下,暗一下。人影在牆上越變越模糊,慢慢消失不見。地板浮出四個水字:盡為天命。

蘭漸蘇認為老将軍這四個字很有水準,要是他寫個“別想太多”,可能韓起離真的就不會再想太多,回去郁悶一陣子便從此好眠。寫個飽含無奈的“盡為天命”,好像就是要告訴人家他有苦衷,但別問什麽苦衷,問了也不說。搞得每個人都很痛苦難安。

“盡為天命……盡為天命!” 韓起離反複嚷嚷這四個字,他的神态一會兒是仇憤,一會兒是哀傷,“鎮北将軍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數十年,最後,只換來這一個盡為天命嗎?”

他握起一拳,打在牆上,牆上的長明燈跟着晃了幾下。他眼神寒下,咬牙道:“我不管什麽天命,我一定不能讓父親死得不明不白。”

韓起離揣着“盡為天命”這條線索,要上奏朝廷,給老将軍翻案。

蘭漸蘇攔住他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如果老将軍真是被朝廷裏的人害死的,你要扳倒的就不是一個人,而可能是一片人。這一片人就足夠給你苦頭吃。看過九品芝麻官沒?你沒看過我說給你聽。人證物證俱在的情況下都六月飛雪,何況你現在抱着這風不見風影不見影的‘證據’去上奏朝廷要翻案,不是打草驚蛇,自尋死路嗎?”

韓起離認真思量,覺得蘭漸蘇說得有理有據。于是決定,暗中查出真兇後,也派個殺手去暗殺他。

蘭漸蘇直呼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韓将軍是真君子。

怪石林在夜裏看起來,每塊石都長得一模一樣,每條路都相差無幾。

韓起離走到一半,陡地停住腳步。

蘭漸蘇側頭問:“怎麽了?老将軍墓門沒關?”

韓起離定住不動,平靜地說:“我看不清。”

“看不清什麽?”

“路。”

“你看不清路?”

“嗯。”

蘭漸蘇心道:震驚。沣朝大将軍竟為夜盲!

他想不出解決這個問題的好方法,可總也不能就和他幹幹站着等天亮,否則大家在這段漫長又沒有話聊的時間裏,都會很尴尬。于是他向韓起離伸出手:“我牽着你走?”

韓起離一頓:“你牽着我我也看不清。”

世無全人,有得必有失。韓将軍雖生得玉樹臨風,傲氣淩骨,卻也有死穴。比如,他絕對打不好夜仗,比如,他絕對不敢夜晚去上廁所。

蘭漸蘇哀嘆一口長氣:“可惜這個年代沒手電筒,不然定是韓将軍你的必備之物,總不能回将軍墓偷點長明燈。啊,有了,這樣吧。”他把懷裏的梳頭屏取出來,鏡面側照月亮,照出一圈光在地上,“我小時候就教人這麽幹過,這樣就能看清路了。”

這個經歷,說實話不是他的小時候,而是原主的小時候。可他做蘭漸蘇做得久了,擁有蘭漸蘇的記憶擁有得久了,逐漸也不覺得自己和真正的蘭漸蘇有什麽差別。除了偶爾品味上的碰撞令他難堪。

蘭漸蘇把梳頭屏借給韓起離:“走吧。”

忽手腕一疼,蘭漸蘇的手被韓起離猛地抓住。這個痛像是被鎖鏈狠狠桎梏住的痛,還痛出了循序漸進的層次感,讓蘭漸蘇不住懷疑這段莫名其妙的人生。

“你又要幹什麽?”蘭漸蘇掙着手問,這次卻極難脫開。他不禁想,怎麽每個人都愛跟他用這招?

韓起離扼緊他的手,紙白的一張臉,聲音顫着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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