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家族性發癫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皇上替韓起離和旻文公主指婚的大殿,四面牆都透風。宮裏消息傳得很快,長腿的新聞,飛的速度堪比香港娛記。

只是飛着飛着,飛變了味,換了形。

韓起離被蘭漸蘇下蠱迷惑,在大殿上羞辱公主,氣倒太子,觸怒龍顏。一場氣氛屢陷尴尬的烏龍拉郎配事件,被他們勾畫出了開頭高潮結尾,結構完整,情節起伏波瀾壯闊的狗血戲劇。

聽衆們最後一致得出結論,蘭漸蘇竟使韓将軍拒婚公主,悔婚民女,真是個白蓮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小婊砸。

傳聞中韓起離羞辱公主是假,氣倒太子是假,但觸怒龍顏,的确是真。

此烏龍,追其根本雖由愛給人亂牽紅繩的皇上而起,但不可收拾的局面到底以韓起離為終。

皇上不給他定罪,也得給他點處罰。不然人家會以為皇上脾氣很好,誰都來觸他的龍顏,那麽這個天子就當得很沒意思。

當天,韓起離便被削掉一品大将的銜兒,貶為三品,罰去一年俸祿,半年不得操練兵将。

蘭漸蘇不明地問皇上:“貶官罰祿我沒話講,可為什麽還要讓韓将軍半年不得練兵?”

皇上說:“軍中近來招收了一批年淺的新兵。你想啊,軍中兵将,個個以帥為尊,崇韓之氣日重。他們要知道韓将軍突然變成斷袖,豈不是在他的操練下,個個變成斷袖?所以這半年,讓那些新兵該成親的成親,該生子的生子,斷了他們成斷袖的路。”

于是韓将軍一日之間,被皇上安排了一條成為死宅的路。

蘭漸蘇覺得這中間有誤會,誤會還很多。他得找個人解釋清楚這些誤會。

他首先想的是找旻文公主解釋,因為旻文公主現在被民間傳說塑造得比李莫愁還陰暗,比歐也妮葛朗臺還慘。作為當事人的她傳一句話出去,勝過聖旨皇令。

這日風又起得高了些,旻文公主披了一件紅色絨毛鬥篷,抱着一樽琉璃盞,在東園湖畔觀察青蛇蛻皮。

蘭漸蘇來到這位皇姐面前時,這位皇姐剛把那塊青蛇蛻下來的蛇皮取出來,放到侍婢的掌心上。

旻文公主是生錯了地方,思維沒開竅,只顧心理陰暗。否則以她這項愛好,深究下去,往後就沒法布爾什麽事。

“孝姝姐姐,三日前那事兒,你得聽我解釋。我的名節很爛不要緊,韓将軍的名節珍貴。現在外頭人把話講得夠難聽,再編扯下去,韓将軍以後可怎麽做人。”

旻文公主解下腰間一個小荷包,從荷包裏摸出一只白色的錦鼠。她打開琉璃盞的頂蓋,将小白鼠丢進去。

剛蛻皮完的青蛇,扭動了一下頭,油黃的眼睛裏那黑色的瞳孔張動了下,嘶一聲疾襲過去。甚至見不到它探頭的一點影子,它就已把那只小白鼠叼進口中。

小白鼠發出凄慘的吱吱響,在青蛇利齒下變成一條亡魂。

蘭漸蘇看見它的靈魂飄悠悠挂在旻文公主的袖口上,看得後脊發涼。

旻文公主漂亮的瞳面反射出琉璃盞的彩光,面含微笑道:“我又不是外頭人,這事兒,你來和我說有什麽用?”

蘭漸蘇說:“但你是他們故事裏的悲慘女主角,所有人都很同情你,深愛你,只要你傳句話出去,他們都會深信不疑。”

旻文公主凝神靜去許久:“凡人真愚蠢啊。”

蘭漸蘇苦笑道:“孝姝姐姐,無論凡人蠢還是不蠢,都是人言可畏。”

旻文公主那雙杏花眼向上擡了擡:“你說他們肯聽我的話?”

“你民間的粉絲已經快組成一個後援會了,你說句話,他們奉若神命,必定聽從。”

“雖然不懂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不過聽起來,我現在在民間還是有點存在感。”旻文公主凝眸瞧青蛇将白鼠的身子一點點吞下,蛇的肚子鼓大,鱗皮漲出肉裏的青筋,“不過二弟,我們這麽久不見,你一來就求我,還是為了一個——一個斷袖将軍。這不厚道。”

蘭漸蘇聽她語氣,是願意傳句話出去的意思。有了這個意思,蘭漸蘇好辦得多。

他以弟弟要跟姐姐撒嬌的口吻,甜笑道:“孝姝姐姐,那你要弟弟怎麽做,才能讓您覺得厚道一些?”

旻文公主取下一支發簪,發簪頭上纏着一條銀白色的指寬蛇。多年以前,她就是用這條蛇吓得太子半個月起不來身。蘭漸蘇有幸得見,心下直說:幸會幸會。

這蛇活到而今這個歲數,已是個糟老頭的年紀。乍一看,和普通糟老頭蛇沒有不同。認真觀察後,會發現。

也的确和普通糟老頭蛇沒什麽不同。

小白蛇閉着雙眼,蛇身不時在發簪上扭動。發簪是它的依附,無論如何爬行,它的身尾,都必須牢牢纏在發簪上。

旻文公主說:“我這條小蛇,外表并沒什麽過人之處,可它的眼睛,卻是世間最難見的紫虹睛。只是它生性嗜睡疲懶,一年到頭,也不睜兩次眼。二弟你今天要是能讓它把眼睛睜開,你想讓姐姐做什麽都可以。”

蘭漸蘇來找旻文公主,是帶着難題來的。臨到頭,旻文公主又給他出了一個難題。

無論蘭漸蘇怎麽逗這條蛇,刺激這條蛇,這條蛇都不肯把眼睜一睜。

做蛇能懶到這個地步,倒是讓蘭漸蘇羨慕。

連着竄了兩股淩風,吹走天上的厚雲。藏在雲後的太陽,射出鋒利的芒光。

蛇是感溫動物,旻文公主天生血冷,估計給不了它太多溫暖,讓它過得無趣了。

蘭漸蘇從懷裏取出一顆小明珠,明珠折出日光,一道刀似的光條刺到小蛇的眼皮上。

小白蛇倏然張開眼皮,一雙紫寶一般的晶瑩眼珠,在金璀的日光下一漲一收,靈動瘆人的美。

驀然利聲穿耳,大如魔音灌入腦中,刺得人耳若膜破。旻文公主大叫起來,叫聲像凄厲的夜鴉。

蘭漸蘇被吓得手上明珠一抖,差些掉了,又緊忙捏住。

他心道:看見愛蛇張眼,也不必激動到這般有失身份的田地。

他正要勸旻文公主,東園靜谧,不要打擾到其他小動物清修。

不想,旻文公主的尖叫根本不為愛蛇,而是為他。

旻文公主跌到侍婢身上,手裏的小白蛇連着發簪一起丢到地上。她的杏眼張出天大的驚恐,顫聲說:“你……你……”

蘭漸蘇手裏的明珠,散發出絕綠的明光。生怕旻文公主再度尖叫,吓走他手裏的珠子,他牢牢捏着這顆綠明珠,疑問:“孝姝姐姐?”

旻文公主眼裏不存一縷見到弟弟的親熟。只剩懼怕和驚恐。她連叫了一疊的尖聲,雙手抓住侍婢的胳膊說:“回宮!回宮!”

侍婢點頭也不顧,前後招呼“快,快,送公主回宮”,便匆匆扶了公主奔回宮去。

“孝姝姐姐!孝姝姐姐!”蘭漸蘇在她身後擔憂地喚她。可旻文公主卻逃得很快,很快,如同身後有野獸追趕,一下子逃得沒入東園樹影中。

蘭漸蘇迷惑地定在原地,良久後他才想明白适才發生了什麽事。旻文公主,适才發了癫。這端的稱不上一件好事。

二皇子曾發過癫,旻文公主如今也發癫。

蘭漸蘇疑道:難不成,這突然發癫的技能,是蘭家家族性遺傳的?

要是這樣,問題就大了。這是洋醫到二十一世紀都解決不了的疾病。

濃雲又來遮住日光,蘭漸蘇手中明珠,暗光下綠得更加明豔。

之後兩日,蘭漸蘇去旻文公主的寝宮。旻文公主閉門不見。她這兩日不見任何人。

到第三日,蘭漸蘇在門口說:“孝姝姐姐,要是我做錯了什麽,你好歹讓我進去跟你道聲歉。”

說了許多次,也沒人回應。後來出來的是旻文公主的侍婢。

侍婢和蘭漸蘇說:“二公子,公主前幾日忽然發了病,這和二公子你沒關系,您不必日日來此自責。公主常常如此。”

蘭漸蘇問:“常常如此?”

侍婢看了左右沒有人,小聲和蘭漸蘇說:“公主小時候做過一個很可怕的噩夢,自那以後她就開始變得奇怪。這件事,只有去世的榮娘娘,和我們這幾個貼身的下人才知道。”

“噩夢?”蘭漸蘇殊不知一個夢有這麽大的魔力,還有這麽長的保質期,“什麽噩夢,會讓她變成這樣?”

侍婢手裏揪着手帕,咬唇說:“這個,奴婢們也不是很清楚。娘娘去世前只命我們要照顧好公主,不能把這事告訴任何人。平日也無人來找公主,殿裏到處毒蛇異蟲,旁人靠也不敢靠近,這事兒自然是外人都不知曉。奴婢今日肯告知二公子你,只是因為奴婢曾受過淑蕙娘娘的恩惠,還請二公子也要保密才是。”

寝殿內,旻文公主又似寒鴉般凄叫起來。叫聲中,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話。“不要縫我的嘴”、“母妃,母妃”、“有兩只惡鬼”。

侍婢愁眉說:“公主病發胡言時,時常說什麽,見過兩只惡鬼,殘忍地殺害了一個女人。還會學惡鬼咀嚼人肉的聲音……經常如此,奴婢們有時也快受不住了……”驚覺失了态,侍婢忙住了嘴,道,“二公子,奴婢方才胡言,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寝殿內靜了一會兒,由小及大傳來凄涼的低聲抽泣,旻文公主正嗚嗚咽咽地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蘭漸蘇站在門口,皺緊眉望着緊關起來的殿門。旻文公主的陰暗他以為只是中二所致,當這份中二有了理由,他便又很想知道此間的理由。這好像是每個面對中二角色的人都逃不開的好奇心。

侍婢顯然不願他再逗留,更不可能讓他萌生能進去見旻文公主的想法。于是侍婢一邊将蘭漸蘇輕往外推,一邊輕聲催道:“二公子,你還是走吧,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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