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吃的分給你

一張桌子四個邊都坐上人,好歹物盡其用,沒一塊浪費地方。

小二上了菜來,喜洋洋的神氣,到這張桌前立即以飛葉之速萎縮下去。蒸碟一碟碟小心放上桌,毛巾披在身上,便急忙告退。

桌子上四人不言,三人緊盯蘭漸蘇,餘光同時将其餘二人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因三人都在觀察蘭漸蘇、觀察彼此,所以均沒什麽舉動,徒廢眼神罷了。

一桌佳肴冒着騰騰熱氣,卷來的卻是山雨欲來,冷風蕭瑟,飛沙走石,空氣沉沉壓下之感。

“太子今夜竟有雅興出宮私訪?”夙隐憂做了第一個開口的人。敢于打破肅殺寒氣,他這個口,開得很偉大。

太子夾起一枚蝦餃,咬出一口晶瑩玉蝦,道:“本宮身為皇儲,自然需要多多關愛我大沣子民,出來走一趟,也沒什麽。倒是世子你,早些年聽聞無酒無美色之地,絕入不了世子殿下的眼,來到京都也只流連玉琳阆苑那樣的銷金窟。如今,這空蕩蕩冷凄凄、油燈舍不得多點兩盞、一泡茶都煨不熱的茶樓,竟能讓世子殿下臨幸。”一笑,太子語義不明,怪聲怪氣,“真不知是這茶樓的福氣,還是本宮的福氣。”

“太子說笑了。”分明天早已不熱,夙隐憂那扇子仍是執在手中,扇出的風怪惹人清寒,“太子都不嫌棄這茶樓簡陋,更遑說臣下。何況我二弟要來這茶樓與臣下飲一杯,不能不給這個臉。是麽,二弟?”他斜睨蘭漸蘇。

蘭漸蘇端起茶杯說:“喝茶,喝茶。”

沈評綠捧起茶喝了一口:“二爺點的茶,頗合在下的口味,在下喝起來倒是不澀。這茶樓雖然冷清空蕩,油燈也不足,卻恰恰是看煙火的好處所。二爺與在下,看來心意是相合的。”

蘭漸蘇咽下一半的茶,不設防嗆住喉嚨。他悶咳兩聲,不敢相信看沈評綠:“在下與您心意相合?”

沈評綠笑晏晏:“是啊,相識已久,而今在下方知二爺乃是知心之人。”

蘭漸蘇半愣,又咳出一聲。知“根”知“底”,這點從字面意思上來說不錯,說“知心”,沈丞相這玩笑是過了。

夙隐憂和太子的眼睛不約而同眯起來,一股冷意乜在眼色中。

太子問蘭漸蘇:“二公子,你不是說與十二皇叔有約?”

蘭漸蘇:“是啊。”

“那麽皇叔呢?為何我一來,便看到你和世子與丞相一道?你是不是騙我?”他口氣隐約有急起來的意思,臉上倒仍平靜。

蘭漸蘇說:“十二皇叔剛剛像蝴蝶飛走了。”

太子一雙筷子的頭重重敲在桌上:“你當我傻子?”

蘭漸蘇無辜道:“我哪裏敢,你不信明天自己去問王爺。”

太子哼出一聲:“皇叔近來壓根不讓人見,皇上到王府門口都被請回去,我怎麽去問?”

“那我怎麽見得到?”

“這得問你,你怎麽見得到?”

蘭漸蘇答不出話。這個答案,除了太子誇大扯謊以外,估計就只有他見鬼了。

天上怦怦怦一連盛放數十朵煙花,星花洋洋灑灑連成一片,張開,落下,華麗得像一面面裁碎了灑上天的錦緞。小二在樓底下扯開嗓子大喊:“四十九花啊!今晚上第一輪四十九花,快許願!快許願!”

上輩子蘭漸蘇轉發了一輩子的錦鯉,此時聽到“許願”兩個字,幾乎是條件反射,雙手合十默道:“暴富。就算我很有錢了,我還是要暴富。”

太子嗤笑道:“這種你都信?你怎麽這麽封建迷信?”

一個生于封建王朝的人,抨擊別人“封建迷信”,代表這位皇儲生有不俗的科學眼光,未來登基為帝,國家在他的統治下定會發展迅猛。蘭漸蘇想罷,替大沣感到欣慰。這個願,許得更加真情實感。

天上接連又怦怦怦怦綻放數十朵煙花,比适才來得更猛烈,整座茶樓瞬間亮堂一片,銀光清楚地照亮每一個角落。

小二喊嚷到喉嚨沙啞:“五十九花!五十九花!這個是天君廟開過光的火筒子,許願必成真!必成真啊!”

太子眉梢一動,沒按捺住動得很靈活的心,沖到護欄邊,雙手合十,怕錯過煙花似急忙道:“我要吃嶺南荔枝,我要吃嶺南荔枝!”

蘭漸蘇的視線方從一陣風過去的太子身上挪回來,便見夙隐憂也合上雙手,閉了眼。小聲念:“太子下輩子投胎成豬。”

他夙隐憂比前二皇子傳言中還“惡毒”。

沈評綠一哂,替蘭漸蘇填滿杯中茶水:“二爺,喝茶。”

煙火進入到至盛華的階段,街道上人群越來越多。連那些下了鐘的窯姐兒,都要出來看個熱鬧。隐沒在人海中的達官顯貴亦是不在少數。那些達官顯貴們,出來一般帶個原配,帶個小妾。蘭漸蘇的面子比達官顯貴更大些,身後一個太子、一個世子、一個丞相。四舍五入,大沣的半壁江山都在他手上。不久前還有翊王與他一起,再四舍五入,大沣的三分之二江山今夜跟他悠轉了一圈。

人有往前走的,也有往回走的。市吏沒管住秩序,叫這左上右下的順序混亂做一處。

夙隐憂眼睛緊緊看住蘭漸蘇的後背,怕走丢,小聲喚:“蘭漸蘇!”擡手要去抓蘭漸蘇的衣袖。只要抓得住蘭漸蘇一點邊角,他便能覺得安全。

那窯姐兒擠入人群裏來,脂玉的臂膀猝不及防勾住夙隐憂,掐尖的嗓音和她的絹帕一起搔動夙隐憂的臉頰:“喲,這位爺,好久不見吶~您這廂是忘了奴家了麽?”

夙隐憂皺起眉打開她的手:“你什麽人?我何時見過你?”

窯姐兒的手吃到痛,依然不退縮,兩臂一并纏上去,像藤蔓将夙隐憂絞住:“瞧您這記性,上回您說您的意中人對你無意,在奴家那處兒喝到昏醉,那夜還是奴家為您暖的床鋪呢。爺,天涯何處無芳草,咱那兒最近又多了撥水靈姑娘,您要什麽樣的意中人沒有?瞧瞧去呀~”

“放開我!”夙隐憂将她推開,腳踩着前面人的腳後跟,跌撞出去,大喊:“蘭漸蘇!”

蘭漸蘇同太子被人群擠到城樓下,回頭望密密匝匝攢動的人頭說:“方才我世子哥哥是不是在叫我?”

太子将他的胳膊抓住,往前走去:“你耳聾聽錯了,你那世子哥哥貪玩看花燈去了。”

好不容易擠到了西峰塔下,蘭漸蘇與太子走上階梯,這才脫離人來人往間那蒸出來的沖面汗熱。閑空下來的清爽空氣,聞起來格外冰涼珍貴。

蘭漸蘇靠在一塊假石上,略疲憊地呼出聲氣。沈評綠在這場橫雨似的人浪裏,也被擠沒影子。

太子怕髒,腳偏酸得不行,猶猶豫豫坐上一塊岩石,見蘭漸蘇神色蔫蔫,悶悶說:“你和我在一起,為什麽那麽不開心?”

蘭漸蘇本想回答“我沒有不開心”,轉念思考到,太子話多。和他說“不開心”,他定問“你為什麽不開心”,和他說“沒有不開心”,他定說“我明明看你很不開心,你為什麽要騙我說你不開心?你為什麽騙我?為什麽不開心”?

幾經思量,蘭漸蘇揉揉額角:“不過是乏了,人乏容易讓人看起來不開心。”

太子竟沒蘭漸蘇預想中的大肆話痨。他頭微低下,神情讓夜色的陰影蓋住。他的手在懷裏摸了摸,摸出一個油紙包住的食物。那食物蘭漸蘇看不出是什麽,他只聽太子道:“那我把吃的分給你,你要不要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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