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苦

無所事事的日子裏,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一轉眼又過去了七天。

這期間,江羨年每天晚上都會和季柏岑一起開黑。

最開始許自尤見他在線總會特別歡快的給他發組隊申請,但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一看到隊伍裏有季柏岑,就會找個理由退出去。

江羨年不得其解。

季柏岑考完試這天,兩人去市郊的日料店吃了晚飯,回去之後,就窩在靠近壁爐的沙發裏打游戲到十點。

見季柏岑要回卧室,江羨年喊住他:“哥哥寒假會留在榕城嗎?”

季柏岑按着脖頸,聞言微微挑眉:“嗯?”

江羨年解釋說:“因為不知道哥哥需不需要我留在這裏。”

是要回家過年吧?

也對,正常人都會回去。

季柏岑點頭:“你回去吧。”

又咳嗽一聲,狀似不在意說:“這幾天就走,過完元宵再回來。”

沒有打工人聽到能帶薪休假是會不開心的。

江羨年也不例外。

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自然流露出不同于往日的雀躍神采。

毫無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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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觀察他神情的季柏岑扯扯嘴角,臉色微沉。

江羨年對季柏岑莫名其妙的脾氣早已見怪不怪。

沒多想,等他上樓後也回了自己房間,坐在飄窗前的地毯上,仔仔細細列起計劃表。

正月初六過後,楸城的勞務市場上就會有很多務工人員,他可以初六回去,就近雇幾個人以防江萬山夫妻倆人來鬧,然後在老房子裏住到十五。

至于年前,還有二十幾天。

江羨年決定每天做一件沒做過的事。

把計劃表放好,江羨年早早上床睡覺,第二天又起了個大早。

他沒什麽行李可收拾,主要是給季柏岑做了能吃一周的飯。

等他把便當盒依次密封放進冰箱,又做完今天的早飯時,季柏岑剛好起床。

雇主的情緒一慣來得快去得也快,江羨年以為他會和之前一樣睡醒就沒事了:“哥哥早安,我做了很多可以反複加熱的速食……”

誰料季柏岑瞥了眼他放在餐桌附近的行李箱,臉色更差了:“想走就快走,沒有你我吃不了飯了?”

江羨年擰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未說完,季柏岑越過他徑直出了門。

江羨年面露茫然。

到底為什麽這麽生氣?

到了中午季柏岑都沒回來。

江羨年想,應該是在氣頭上不想見他,便給季柏岑留下祝他新年快樂和每個飯盒加熱方法的字條離開了。

把行李存到預訂好的長租酒店,江羨年去了計劃表中的第一個地點——游樂園。

碰碰車場地裏處處充滿歡聲笑語,年輕的男男女女、無數的陌生人,在短暫有限的倒計時中,掌控着手中的方向盤,拼盡全力撞向別人又或佳者躲避碰撞。

或許是小時候沒玩過,現在才感覺充滿樂趣,江羨年一遍一遍續費,一直玩到傍晚。

之後的幾天,做陶藝、抓娃娃、學鋼琴,又或者只是安靜地坐在環城公交上,慢悠悠跟随巴士的路線細看這個城市……

都是之前從未有過的體驗,江羨年過得很惬意。

小年夜前夕,榕城下了一場雪,鵝毛似的大雪紛紛揚揚,被北風裹挾着聲勢浩大。

擡起手,又能看到一片片六角形狀的雪花因手心的溫度快速消融。

不知不覺地,江羨年開着窗戶看了半宿。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着涼了,翌日睡醒時身上發沉,思維也有些不清明。

摸過在床頭震動的手機,發現是陶藝館的工作人員給他發來了短信。

【江先生,您前幾天做的杯子已經燒制好了,今天可以來拿。下午三點閉館,注意不要跑空】

是送給雇主的新年禮物。

江羨年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打起精神步行前往陶藝館。

臘月二十三,街道兩旁店鋪張燈結彩的喜慶紅色洋溢着積雪皚皚掩蓋不住的年味。

江羨年置身其中,思維有些溢散。

“過年”于其他人而言是團聚、是惦念、是在家待太久被父母日漸嫌棄的絮絮叨叨;于他而言,只是一場時間很長的假期。

因為世上千家萬戶,唯獨沒有誰會在阖家團圓的時刻,記挂他身在何方。

“江先生,新年快樂啊,我們明年再見。”

陶藝館老板彎着月牙一樣的笑眼,把包裝精美的杯子遞過來。

思緒回籠,江羨年接過禮品盒提手,輕輕一笑:“明年見。”

出了陶藝館,江羨年站到路邊打車。

臨近年關又剛剛下過雪,線上線下都沒有空閑的出租,他足足在冷冽的寒風中等了一小時才打到車,趕到季柏岑住處時已近下午。

站在大門外按了幾次門鈴沒人回應,江羨年用密碼開門進去。

然而剛踏入溫暖的環境,沉重的身體就像沒了支撐,眼前驀地一黑。

簡家。

精神矍铄的簡老爺子和管家在開放式廚房準備小年夜飯,季柏岑則和氣質溫和的舅舅簡時在客廳下跳棋。

簡時比季柏岑大八歲,兩人關系很親近,說是舅舅,相處起來更像朋友。

見季柏岑十分鐘裏看了不下三次手機,簡時莞爾:“和你那位小朋友鬧矛盾了?”

先前因為江羨年,季柏岑找過簡時,不知道為什麽簡時口中的“小朋友”此時落在他耳朵裏就有點“小男友”的暧.昧意味。

把手機扔到沙發,季柏岑摸了摸鼻尖:“舅舅,你不要聽暮洛胡說,他為了接近你什麽瞎話都能編出來。”

簡時視線落在季柏岑發紅的耳尖,笑了笑,沒再提這事。

不多時,簡老爺子包好水餃擦淨手招呼兩人過來坐下。

好長時間沒見大外甥和兒子,老爺子有說不完的話題,一會兒八卦季柏岑在大學有沒有談戀愛,一會兒問簡時上次的焦糖瑪佳奇朵什麽時候再給他買。

季柏岑靠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老人聊天,目光不時從桌邊空着的位置掃到客廳裏見證時間移動的鐘表指針。

“铛……”

“铛铛……”

随着報時聲音響起,老古董挂鐘上的時針指向八點,老爺子下意識看了眼窗外,下垂的雙眼皮褶皺間有難掩的失落。

簡時抿抿唇:“爸,我姐公司……”

簡老爺子打斷他的話:“來,吃飯吃飯。”

季柏岑唇抿成一條線,拿着筷子的手,手背青筋凸顯。

從簡家離開已經九點了,回程路上季柏岑收到了季裕臨助理例行公事似的問候:

“季少爺小年夜快樂,臨近過年老板實在走不開,他很在意您……”

電話被摁掉,季裕臨助理的廢話戛然而止。

季柏岑掀了掀唇角,揚起一抹譏諷笑意。

沉默半晌,調轉車頭往回開。

目的地不是他名下位于這附近的大平層,而是60公裏之外,和江羨年一起住過的地方。

別墅裏的燈光系統是人體熱感反應光源,睡覺時可手動關閉,平時自動感應發亮。

遠遠的,季柏岑看到空無一人本該黑黢一片的客廳亮堂堂的。

家政這個時間不會過來。

江羨年?

忽而升起的猜測,像是穿透黑雲,一點點亮起的光,将心中低落清掃而空。

季柏岑加快腳步,又在确定是江羨年之後,刻意放慢步伐,狀似漫不經心:

“不是說回家,怎麽自己留在這?”

江羨年側身躺在沙發上,沒應聲。

季柏岑走近看到了他白皙臉龐上的不正常紅暈,下意識摸了摸江羨年額頭,眼中登時浮現出清晰的慌亂:“江羨年?”

“真的沒事,只是普通感冒發燒,不用再檢查了。”

不知道這是說的第幾遍,許果然一臉生無可戀。

他本來可以有一個美好的夜晚,結果不僅被季柏岑一通電話喊回醫院,現在可能連覺都沒法睡。

好在季柏岑人性沒有完全泯滅,最終還是同意讓他回去了。

臨走前,許果然想起藥劑有刺激性可能不太舒服,想提醒季柏岑可以拿個暖水袋。

一打眼就看到自家發小攥着冷冰冰的輸液管,用手心體溫溫熱管中流動的藥劑。

許果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覺得沒必要多說什麽了。

昏睡中的人睡得很不踏實,緊鎖着眉,不時發出含混不清的喃喃呓語,像出生沒多久的動物幼崽——感知着恐懼不安,發出無助的低聲嗚咽。

正胡亂想着,就見一滴淚從江羨年眼角緩緩滑落。

搞什麽,看起來這麽難過。

注視良久,季柏岑俯身吻去江羨年眼角淚痕,擡手輕輕拍打他的背。

午後暖烘烘的陽光越過窗戶灑在眼皮上,江羨年恢複意識。

記憶在回到別墅後出現了斷層,怎麽也回憶不起後面發生了什麽,再加上窗外晴好的天氣,他幾乎都要以為是在做夢。

直到看到床邊睡着的季柏岑。

生病醒來發現有人守在佳身邊——影視劇中的常見橋段,卻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發生。

窗外傾斜來的光線将季柏岑純黑的碎發染成栗色,江羨年眸光微動,忽然很想碰季柏岑頭發。

手還沒伸過去,季柏岑就醒了。

四目相對,後者目光落在他眼睛上,臉忽然紅了。

江羨年茫然地眨了下眼。

剛退燒,他整個人比平時反應要慢,一舉一動流露着不自知的乖巧。

季柏岑喉結滾動,語氣不自覺跟着放軟:“醒了就把藥吃了。”

像被照顧的小孩下意識依賴他的家長,江羨年接過季柏岑遞來的杯子,不假思索地喝了口,随即皺起眉:“苦。”

話說出口,溫暖的空間陷入了短暫沉寂。

江羨年清醒過來。

說不清是對雇主撒嬌還是撒嬌這件事本身更讓他驚訝。

但他知道他越界了。

季柏岑沒說話,長腿邁動出了側卧。

很快,樓下傳來引擎發動,車呼嘯離開的聲音。

江羨年垂眸。

是他沒有遵守規則,季柏岑确實該不耐。

然而沒等杯子裏的熱水放溫,熟悉的引擎聲再次響起。

季柏岑推開門,把幾大包口味不同、品種不同的糖放到他面前,臉偏向一旁,語氣不太自然,結結巴巴道:

“這下,這下可以了吧。”

藍莓口味的硬質果糖酸酸甜甜,帶着沁人心脾的果香,輕而易舉遮去口中甘苦。

原來他以前就吃過的藥真的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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