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看見
“信使團和大使團要合作研究多空間了。”
“哦。”
“十五想讓你盯着點你之前的雇主。”
“行。”
成鳳陽答應得過于痛快了，搞得安東有點無奈。虧他還跟十五要了不少優惠條件，打算談判時當誘餌，現在全白搭了。
安東眯起眼，“你這樣很沒誠意啊，怕不是打算當雙料間諜吧？”
成鳳陽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
安東說：“這次合作很重要，對兩個空間都有好處，沒準就能解決危機。”
成鳳陽就跟他摳字眼兒，“你看，你自己都說是‘沒準’能解決危機。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沒必要這麽快站隊，搞得跟破釜沉舟似的。”
安東沒接話茬兒，悶頭抽煙。
成鳳陽仔細看了他幾眼，“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兒嗎？”
安東沒好氣兒，“我有什麽問題？”
“你對這件事有疑惑。”成鳳陽一針見血地說：“自己心裏尚且不能完全相信，怎麽可能說服得了別人。那現在換我問問你吧，你在懷疑什麽？”
成鳳陽說對了，安東心裏還真有點不靠譜的感覺，“我對江肅和十五的三觀是認可的。但這件事太突然，之前兩邊還較着勁互相算計，一轉眼就要聯手，跟兒戲似的。”
成鳳陽仰頭大笑，“因為他們除了是指揮官，還是政客啊。政客是最沒下限的，朝令夕改算個毛，只要能達到目的，節操都能就飯吃。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你有一點說對了，江肅和十五的三觀都很正。”
說罷，成鳳陽突然拍拍他肩膀，“你就是走得太快了。從你入行到現在不過五個月，每天就是悶頭賺錢，好多東西都沒親眼去看一看，所以有些事即使你夠聰明，卻總是想不透。這樣吧，我給你當向導，帶你去看看真正的它空間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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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安東在它空間也算是上天入地了。AMS，辛亭島，大使團，淨挑戰別的掮客想都不敢想的高難度。但成鳳陽所謂他看得少的，是指它空間普通人的生活。
這倒是真的。
刨除那些高難度的地方，安東在它空間經常出沒的範圍就只有黑市和中央區。像第一次E帶他去棠棣吃飯的路上，曾見過挂在巨型支架上的“浮倉公寓”，到了晚上還會升到半空。安東一直很好奇，卻沒有機會親眼看一看。
今天成鳳陽滿足了他的願望。
他們到它空間的第一站就是浮倉公寓。離遠看，這種蛋形屋在白天是“挂”在支架上的，等到近前才發現，支架內嵌電梯，相當于鋼筋構建的樓體框架。
安東跟着成鳳陽進了一間蛋形屋。內裏是一個大開間，陳設非常簡單，所有家具都被固定在地上，而且光禿禿的，一看就不舒服。
成鳳陽問安東：“你發現這屋裏少什麽沒有？”
安東環視一周，“沒廚房？”
“對。”成鳳陽走到一套看起來像是整體櫥櫃的櫃子前，打開一扇門，只見裏面整整齊齊地碼着幾排瓶裝水和一箱壓縮餅幹。
“這裏是給無業游民準備的安置房，免費配發。飲用水和餅幹是應急口糧，除此之外，入住者每天都能領到三張餐券，有固定食堂供餐。”
安東想起柳大叔之前說這邊免費分房子，估計指的就是這種了，“我記得晚上看見過這種公寓會飄到半空中去，那人還怎麽出來？”
成鳳陽搖搖手指，“不能外出，入住浮倉公寓是有宵禁的。”
“那不跟坐牢一樣嗎？”
“這就是免費的代價。”成鳳陽拿出一包餅幹，拆開來分給安東一半，“嘗嘗。”
安東堅定地拒絕：“我對這邊的吃的有陰影。”
成鳳陽卻不打算放過他，“來嘗嘗看嘛，今天不就是體驗生活嗎？”
安東木着臉接過來。一口下去，感覺滿嘴都是沒調味的生面粉。初入嘴渣不拉的，然後黏糊糊，口感惡心的一匹。
然後成鳳陽帶他去了一所學校。
看門大爺見到成鳳陽就親切地跟他打招呼，“有日子沒來啦！”
成鳳陽微笑着遞給大爺幾個橘子，大爺立刻寶貝似的收起來，說晚上帶回去給孫子吃。
安東趁他們說話的工夫打量着校園。只見迎面一個大操場，地面非常幹淨，鋪設的材質富有彈性，但不是現世界常見的塑膠。建築方面，除了教學樓和配套設施，還有一棟住宿樓。
成鳳陽說：“這個學校比較有代表性。除了普通孩子，還收一部分被基因篩選出的優選生。”
安東問：“你怎麽對這種地方也這麽熟？”
成鳳陽笑得很陽光，“想了解一個社會，從他們的孩子身上下手是最方便的。看看他們在學什麽，他們的理想是什麽，很能反應這個社會的實質。而且，孩子們最不擅長撒謊。”
“你果然變态。”
成鳳陽挑起眉毛，“你知道咱們那邊的孩子都在想什麽嗎？他們好多都夢想着以後當老板，發大財。崇拜的是明星，攀比的是物質。小學就開始泡妞，拼爹。跟他們比，我不變态。”
此時恰好趕上午餐時間，成鳳陽就帶着安東去廚房參觀。
一葷兩素的健康餐擺盤很漂亮。今天的葷菜是紅燒肉，每一塊肉都五花三層，油汪汪紅亮亮，但安東很懷疑味道會怎樣。素菜有一道黃瓜炒蛋，一道素什錦。
成鳳陽跟大師傅打了個招呼，就端起一盤讓安東嘗。
“我能不吃嗎？”
“體驗生活嘛。”
安東只好硬着頭皮吃了塊紅燒肉，又夾了一筷子素什錦。這回倒是不難吃，但就像1009農場的工作餐，寡淡無味，肉不香，菜不鮮。
成鳳陽在他耳邊小聲說：“這是人造肉。”
安東：……
這時，兩個負責給班級領餐的小男孩嘻嘻哈哈地跑進來，其中一個見了成鳳陽就叫“叔叔好”，另一個稍微膽怯一點，縮在後面瞪着安東不敢出聲。
成鳳陽就招呼那個縮起來的，“這個叔叔剛才餓了，吃了一點菜。我知道你們的配餐都是定額的，你願不願意吃這盤少了一塊肉的午餐啊？”
小男孩看看安東，又看看成鳳陽，“好吧，如果他餓了，我願意跟他分享我的午餐。”
成鳳陽摸摸他的頭，“真是好孩子。”反手從存儲球裏拿出兩塊士力架，“這個作為送給你的補償怎麽樣？”
孩子看見巧克力的眼神都不對了，偷偷吞了口口水，但并未接受成鳳陽的誘惑，“謝謝，我不要。”
“為什麽？”
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是最清澈的，也是犀利的，“他既然餓了，你為什麽不把巧克力給他，反而在故意問過我之後當做獎勵送給我？你有什麽目的？”
成鳳陽笑了起來，“你是優選生。”
男孩鎮定自若，“對。你又是誰？”
安東說：“他是中年變态怪大叔。”
男孩看向安東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憐憫，轉頭對成鳳陽說：“他是不是智商有點問題？”
安東：……
這孩子腦回路如此清奇，沒人要他就掐死了。
成鳳陽憋着笑，“你怎麽看出來的？”
男孩明确指出：“他對年齡的判斷有障礙。從你的外觀看，你不會超過二十六歲，不屬于中年人的範疇。”
成鳳陽：“如果他只是随口一說呢？”
“那他就是在語言方面有障礙。”
行吧！安東算明白了，他在孩子眼裏就是一智障。
然而這還不算完，孩子接下來的話才真正讓安東見識到“優選生”的厲害。
“你們是B空間人。”小男孩稍微退後一步對安東說：“你和江逸長得非常相似，但你比他更健壯一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對應我們江逸的B空間掮客，安東。”
安東瞟了眼一臉看好戲表情的成鳳陽，對孩子說：“那你應該也知道我夜爆AMS實驗樓，單挑三十二人小分隊。”
暴力分子就問你怕不怕？
然而這男孩的腦回路當真是清奇得一匹，非但不在意安東的潛臺詞，還批評他：“我研究過你那次行動。在我看來，有點草率，雖然效率很高，但缺乏戰術。而且，如果沒有刑天戰甲，我不認為你能逃脫。”
安東問成鳳陽，“我能掐死他嗎？”
成鳳陽：“不能。”
孩子忽然笑了，“你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暴力，有趣，不合常理。”
卧槽，這邊的孩子都成精了吧！
後來安東才知道，他已經作為“案例”被編寫入優選生教材。但神奇的是，在教材中他并不是反面例子，而是用他和江逸作為對比，讓學生們自由分析。而學生們的分析結論也很有趣，支持江逸和支持他的不分伯仲。
比如今天他遇見的這個男孩，就是支持他的陣營。
眼見研究對象就在眼前，孩子也替安東操心：“我建議你能系統的學習知識。你在體能和反應力方面都優于江逸，精神力更是目前的最高紀錄保持者，如果你肯學習，一定能全面碾壓江逸。”
安東失笑，“江逸才是你們這邊的，你就這麽想看到我碾壓他？”
孩子淡定地表示：“我只崇拜強者。”
站在他身後的成鳳陽做了一個“看看人家孩子”的手勢。
安東沒搭理他，問孩子：“你今年多大？”
“十歲。”
安東從存儲球裏掏出一把太妃糖，“咱們做個交易。我們現在就要走了，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是個腦殘+智障，這些糖就歸你。”
小男孩突然有點局促，“不！你不是……我、我之前那麽說是故意要引起你的注意。”
安東一笑，“我知道，都在支持我的陣營裏了，你肯定是我小粉絲，不會随便罵我的。”
孩子到底是孩子，糖果的誘惑還是很難抵擋的，尤其又是他的偶像所贈。
這之後，安東和成鳳陽離開了學校。
他們又逛了幾處居民區和街道。在成鳳陽的帶領下，安東第一次見到了它空間的菜市場。雖然形式上和現世界相同，但這邊的菜市場非常幹淨，貨架上的蔬菜水果色彩鮮豔，擺放得整整齊齊。菜販子不會高聲叫賣，來購物的人也都安安靜靜。
在每個菜市場裏都有一小塊“進口食品區”，往往排起長隊，公民需要憑票購買。
這些農副産品是有配額的，因此而催生了一幫黃牛，安東他們閑逛時就看見了好幾次普通公民跟黃牛購買肉票或雞蛋票。
成鳳陽輕蔑地說：“科技再發達又如何，日子過成這樣，人活着都沒心氣兒了。”
他們今天的最後一站是已經沉入海底的衛城。
成鳳陽拿出上次安東賣給他的飛板，從岸邊一起飛向大海深處。他們懸浮在海面，等待日落時兔尾巴出現的一剎那。
夕陽西下，遠方的辛亭島在落日餘晖中只有一道瘦瘦的影。
安東盤腿坐在飛板上抽煙，“幹嘛要來這兒？”
成鳳陽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等安東這支煙抽完後，成鳳陽讓他調整了飛板的高度，一直拔升到距離海面二十多米的地方。這時最後一絲夕陽墜入大海，天空就像被無線電幹擾了似的一閃，兔尾巴出來了。
安東看着這顆炸毛星球，不明就裏。
成鳳陽說：“你往下看。”
安東就向下看去，這一看，頭皮都麻了。
一個巨大的漩渦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腳下，正緩慢地旋轉着。在漩渦中心，有一絲忽明忽暗的光，隐約可見光芒中映出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
安東不禁猜測：這不會是鬼屋版的海底之城吧？
四周的海水一片漆黑，隐藏着看不到的暗湧。
成鳳陽拿出一把熒光棒，對折激活後扔向漩渦。只見熒光棒還未掉落到海面，漩渦中驟然探出一束紅光，像一條血淋淋的舌頭，朝熒光棒一卷，将之吞噬。
扭曲空間！
成鳳陽垂着眼睛冷漠地凝視着漩渦，“來認識一下，這就是臭名昭著的衛城通道。你看到中間那些光了嗎？那其實是咱們那邊衛城的夜景。”
安東震驚了，“這是在衛城海嘯後出現的？”
“是的。”成鳳陽坐在飛板上折起一條腿，另一條腿懸空垂下，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去，“你覺得這層空間壁壘還能扛多久？”他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東，“當我們一天天吃喝玩樂的時候，危險已經悄然靠近。現在你明白江肅和十五為什麽突然聯手了吧？”
安東夢呓般說：“因為他們在絕境中看到了希望。”
“唯一的希望。”成鳳陽點燃一支煙。
安東學他的樣子坐下來。
兩人就這樣抽着煙，默默地凝視着漩渦，直到最後一片晚霞消失，天空如濃墨般漆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