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楊吃力地扯了一下嘴角,“你再說一次。”

甄懿哆嗦了一下,很吃力地要求自己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了,“我們,最近,不要聯系了。”

“為什麽?”

“我做錯事情了。”甄懿是這麽說的。因為他沒有堅決果然不容置疑地拒絕裴楊。

裴楊這一刻想了很多,戀人之間可能有的很多種龃龉,他臉色鐵青:“你跟其他人上床了?”

甄懿面色通紅,恨恨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說出那麽荒唐的話。他受傷地從浴缸裏出來,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扣子扣到一半,他又有點想哭了。

“我說了不要。”甄懿抽噎着,“裴楊,你混蛋,你聽我的了嗎?”

裴楊滿以為這是甄懿的害羞,是甄懿充滿期許的欲拒還迎,是甄懿只對他施展的難為情。

他咽了口口水,喉嚨像生鏽,咔咔的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最後只是說:“對不起。我弄疼你了。”

甄懿看了他一眼,說不清楚是失望還是自怨自艾,低頭沖出了浴室。

裴楊追出去的時候,人已經離開了。桌子上還放着甄懿特意給他買的那角芝士草莓蛋糕。

他趕緊給甄懿打電話,一直不通一直打,在長長的振鈴聲中,他才明白,甄懿說不要聯系,就是真的不要聯系。

羅峰山,八點半,夜是深黑的。山腳停着不少賽車專用車,車燈齊亮的時候,光線刺破了漆黑的夜幕。空氣中有淡淡的松脂香氣。沒有多少人大聲說話,只有突然急促刺耳的馬達喧嚣聲,氣氛有些異樣地焦灼。

習睿雲外面披着個黑大衣,一直躲在角落裏發短信,抽空看了一眼,發現裴楊今天情緒非常糟糕。他不說話,坐在那裏的時候微微弓着腰,好像忍受痛苦一樣,同時,他的指甲還狠狠地掐着掌心的肉。

習睿雲吓了一跳,裴母過世以後,裴楊已經好久沒這樣了,今天又是怎麽了?誰惹他了?

習睿雲小心翼翼陪着笑:“哥,今天去我新開的酒吧玩兒吧。賽車的事情,我今天也沒什麽興致,下次再來吧。”

裴楊好像沒聽見他說話,自顧自出神。

習睿雲吓得夠嗆,連拖帶拽把他塞進開來的奔馳裏,吃力地給他系好安全帶,确保他不會做出過激行為才松了一口氣。

“怎麽了?”

裴楊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然後眼神更黯淡地按下鎖屏。

他淡淡地說:“沒什麽。”

習睿雲扭動車鑰匙,特意放了點舒緩的小清新純音樂,離開車隊往回開。近郊的路起了夜霧,習睿雲開了遠光燈,把車速降得很慢。他沒忍住:“楊楊,你這麽讓我怪害怕的。有什麽事情跟你兄弟講哈。”

“他讓我不要聯系他。”

習睿雲下意識以為這個ta是女的,“喲,戀愛了,什麽時候啊?漂亮不?怎麽鬧別扭了?”

“很漂亮。”裴楊定定地說,聽到最後一句又洩了氣,“我和他上床,他說我沒有聽他的停下來。”

習睿雲嗤笑:“這年頭猛男怎麽能說停就停?”沒來由的,他想起和那個叫寧振的帥哥的荒唐一夜。寧振被調弄得像個女人一樣求饒,也喊他停,可是他沒聽。

很盡情,反正他很盡情。

習睿雲覺得喉嚨有點幹,突然想到什麽,戲谑地對他說:“兄弟,你是不是活兒太差了?”

裴楊惱怒:“滾。”

習睿雲插科打诨,勉強把裴楊逗樂了。

這時候他想,動情多可怕,我要濫情,我要快樂。

甄懿下班後被組長留了下來。組長是個和藹的中年發福男子,幸好頭毛健在,“甄懿,你感冒是不是沒好全?我看你今天臉色還那麽差。”

“沒有,真的好多了。謝謝組長。”

“那今天的排練?”

甄懿點點頭:“我參加的。我剛剛就想去便利店買個盒飯。”

組長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一些諸如甄懿很優秀、實習轉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之類的話,表達完關愛以後幸福地離開了。

甄懿坐在工位上吃難得奢侈的鮑汁撈飯。他強迫自己不去看手機,不去看來電顯示。也警告自己不要總是想着裴楊沮喪頹廢的臉。

排練了大概兩個小時,從空會議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挺晚了。同事陸陸續續地跟甄懿打招呼離開,甄懿很溫和地道別,笑着說明天見,然後慢吞吞地開始套羽絨服。

等他走出去的時候,天上開始飄雪了。

甄懿下半身還有些酸痛,看起來像是感冒引起的四肢不協調。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街上走着,路過中央廣場,看到巨大的裝飾着彩燈的聖誕樹,旁邊是正在搭建的聖誕集市宣傳板,空氣裏有油滋滋烤物的香氣,燈影深處,是誰慢悠悠在唱,“思念的旺季霓虹掃過喧嘩的街,把快樂趕得好遠。落單的戀人最怕過節,只能獨自慶祝盡量喝醉。”

甄懿覺得身上很冷,又有點類似于迷路的困惑。

手機響起來,他終于鼓足勇氣,點開,卻是媽媽。

他接起來:“媽媽。嗯,下班了,吃了,吃的鮑汁撈飯。寒假啊,寒假......”

甄懿突然想起裴楊說的寒假旅行。不太遠、也不太冷的完全合乎甄懿心意的旅行。

“寶寶。”遠在小縣城的媽媽突然放低了聲音,甄懿能聽到背景音樂是媽媽常看的一檔綜藝,嘻嘻哈哈,總是有人在笑,而他的媽媽說,“寶寶,你是不是不太高興?”

甄懿突然就憋不住了,嗚的一聲哭出來。

他不知道該怎麽訴說自己和裴楊的關系。他想和他做親密好友,但是并不包括接吻撫摸上床這些東西,他想要裴楊用很好看的嘴唇跟他聊天開玩笑,而不是那麽兇地親他。

然而他是個拒絕無能的白癡。

可是在偌大的中央廣場的風口處時,他又不可避免地會想起同在這個城市角落的裴楊。

甄懿一直在哭,坐上地鐵的時候還在哭。旁邊的人以為他精神崩潰,憐憫又畏懼地避開他,給他讓出了整整兩個座位。

甄懿抱着柱子說:“媽媽,我沒事了,真的。我哭出來就好了。沒有人欺負我,我工作也順順利利的。嗯,快回家了。”

媽媽在電話那頭說自己今年新做的紅腸,放在飯上一蒸,紅潤油亮,呲呲地冒油花,一口下去全是鹹甜。她等着自己的寶貝兒子回家。

“媽媽今年也會給你紅包哦。”

“不要了,我賺錢了,我給你發,包一個大大的。”

“媽媽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要給你發紅包。媽媽希望你每年都健康、平安、快樂。你今年開始工作了,媽媽就祝你獨立、勇敢、自由。”

甄懿注視着窗外變幻的巨大廣告牌,應許地點了點頭。

他等到媽媽挂斷電話,看到了來自裴楊的十幾個未接電話。

明明說了不要聯系,裴楊似乎也沒聽進去。但是甄懿似乎并不那麽生氣。

有同學在QQ上私戳甄懿,說:“你和裴楊是不是吵架了?”

甄懿糾結了一會兒:“有點。”

“我說呢,裴楊最近,天天板着張臉,怪怵人的。”同學很輕快地笑,“他在你那兒跟小男朋友似的,你哄哄他不就行了。”

“什麽小男朋友!”甄懿反駁。

“他惹你生氣了?不能吧,你這麽好脾氣,也能把你搞毛了?”

甄懿不想透露細節:“別問了。你工作有着落了嗎?畢業論文寫完了嗎?上次課題收尾了嗎?”

他三連問把同學吓跑了。

到了年二十,甄懿公司年假前的年會來了。

甄懿大中午的就開始被同辦公室的女孩子倒騰臉。他好脾氣地任由她們作弄,等睜開眼睛,小鏡子裏一雙眼線飛挑的妩媚大眼,水汪汪地含着情。

他來不及擦,就被撺掇上臺了。

甄懿很認真地根據排練流程扭完了全程。到最後,是同組一個年輕男同事上來獻的花,男人的手很燙,不經意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卻沒有及時挪開,也許是不在意,也許是沒發現。

“你跳得很好看。”男同事有點臉紅。

甄懿沒理他,只是一直低着頭。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低頭的情态有多勾人,深情在睫,羞意在眉,像是脈脈有情,有種含而不放的風流氣。

他抽獎的時候那個男同事也坐在旁邊。他刮開塗層,是二等獎。他有點興奮地跑去領獎,是一臺蘋果電腦。甄懿盤算好了,立刻把它挂在校園二手網上賣掉。

年會結束的時候,外面下起小雪。

在屋檐下,往靛藍的深沉夜空看去,頭頂燈光的黃暈裏紛紛地下着雪。兩旁克裏特柱有些別樣的巍峨,高,圓,不可接近地莊嚴。

他哈口氣,又往天上看了兩眼,像觀摩獨屬于自己的會飄雪的水晶球。

“甄懿。”

甄懿以為自己聽錯了。

“甄懿。”

甄懿向臺階下看去。好幾天不見的裴楊穿着長大衣站在那裏,紛紛的雪落在他的肩頭和發上。他像被遺棄的雕塑,凝固了,落寞了,只是淡淡地望着他,“我路過這裏,看到你了。就想着,打個招呼。”

甄懿完全忘記了身邊的那個男同事,飛奔着跑下臺階。

他喘着氣,用手撣了撣裴楊頭發上的雪片,然後隔着厚厚的羽絨服很滑稽地抱住了他,抱住了他才問:“下雪了,你不冷嗎?”

裴楊覺得自己在做夢,垂下睫毛,很輕很輕地說:“我給你打了很多很多個電話。”他絕決地笑:“甄懿,折磨我,讓你快樂嗎?”

在甄懿急得面色通紅的時候,裴楊又擡手抱住他,手撫着他的背,兩個男人的臉頰很艱難才輕輕觸碰了一下,隔着不盡的雪花。

“我有點想你了。”

裴楊沒法兒再用那麽故作驕矜的口吻問甄懿有沒有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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