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世上就是有那麽碰巧的事兒。世界上多少個城市多少個街道,每個街道又有多少車輛剮蹭意外,他不過暫留短短五天,都能被那個人通過一個交涉電話從茫茫人海中準确無誤地摘出來。

裴楊沉住氣,抓過剛剛放下的車鑰匙,同時也無視了他的問題,只是說:“我現在過來一趟。”

裴楊開着習睿雲的車風馳電掣,盡量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現場。

他把車停在岔路口,下車,且走且看,一個錯目,看到自己那輛早就拜托周融廉價處理掉的保時捷和站在路口跟人對峙的甄懿。

甄懿抱臂站着,強迫自己作出不容反駁的冷漠姿态。

“抱歉。路上有點堵。”裴楊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甄懿僵了僵,轉動脖頸,卻又在轉頭的那秒鐘裏,看到裴楊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擋在了白羅前面。

甄懿的視線緊随着他。因為很久沒有看到裴楊,又或許因為手機裏那張舊餐桌上擇豆角的照片看過太多遍,裴楊的形象在他記憶裏已經不受控制地模糊了。可是,可是一個活生生的有真實溫度和喜怒的裴楊又逼到他眼前來,不是和他重逢,是為了一個女人和他對峙。

“她的中文不太好,所以由我來處理。”裴楊不溫不火地開口,“我們負全責,私了對我們兩方來說都是最高效的選擇。”

說話間,他看到了那輛舊保時捷,車屁股撞下去一個凹。他搞不懂甄懿為什麽要買下這輛舊車。總不可能是因為思念。

他深吸一口氣:“我們同時承擔這輛車三年的保養費。”

甄懿看着他,覺得裴楊有點陌生,輕輕笑了一下:“你們?你和她?......是她撞了我的車。”

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裴楊向後靠在車燈上。他穿着純黑色西裝,稍長的頭發用半啞光摩絲打理出一絲不茍的弧度,他的英俊随着年齡的增長或者別的什麽東西,變得極具攻擊性。他緊抿嘴唇,冷漠地看着甄懿:“我對她負責。”

甄懿氣得眼眶通紅,不甘示弱地死盯着裴楊。裴楊也淡淡地皺着眉,表示自己已經開始不耐煩。

“嘿,楊,不要對人家這樣。”白羅察覺到氣氛的微妙,拉拉裴楊的袖子。

秦頌也站出來,不想繼續浪費時間:“互留電話吧,我們這邊拍照留個證據。等我們去過4s店,再把修理費報給你。”

裴楊說:“那再好不過了。我們趕時間。”他推推白羅的肩,示意她先坐上車,然後掏出手機,“誰和我交換聯系方式?”

“我。”

甄懿隔開秦頌的手,摸出手機,打開微信二維碼。

裴楊卻說:“電話吧。”

然後拿過甄懿的手機,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在輸入自己姓名的時候,跳出來一個對話框,顯示該姓名已有其他手機號碼。

是裴楊的舊號碼,在雪山分手的第二天就打不通了,甄懿沒有删掉。明明現在又換了新手機。

裴楊看了一眼,當作無事發生,按下保存。

他擡頭,視線撞上甄懿濕漉漉的眼睛。

甄懿面孔雪白皎豔,現在卻白得像褪色的舊宣紙,兩只眼睛卻燒出窟窿似的紅,整個人好像都在風中燃燒直至化為餘燼。

“裴楊。”甄懿忍不住,又喊他名字。兩個音節都泛着酸水。

“甄懿。”裴楊最終應了他一聲,淡淡的,“要多少錢,打電話給我。”他看了一眼那臺保時捷,不受控的,“這輛車底盤太高......”

話說一半,他覺得自己廢話太多,懶洋洋舉起手掌權當離別揮手,幹脆利落地走回了路口的車。

裴楊回到車上,插入車鑰匙,看了一眼副駕駛的白羅:“你坐後面去。”

“為什麽?”白羅不太高興地說。

她現在有點後怕,需要有人哄她,而不是這樣頤指氣使地命令她。不過白羅沮喪地發現,裴楊在這方面從沒讓她如意過。

“我不喜歡有人坐在我的副駕駛座。”裴楊漫不經心地說着,打轉方向盤。

白羅望向窗外,視線随着舊巷子縱深望去,她看到那個漂亮男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微微弓着單薄脊背,在旁邊男子的催促下上了車。

“你跟他認識?”白羅從手包裏翻出玫瑰糖。

“嗯?”裴楊只是發出一個氣音,根本無心回答她的問題。

白羅卻異常篤定:“你跟他上過床。”

她咬牙切齒的,狠狠地嚼爛口中的玫瑰糖,塗着春夏新款唇膏的嘴唇有點灼燒似的疼痛。她羞憤地看着裴楊:他不算最好,只是她得不到,所以她才瘋狂着迷。

“我以為裴楊你是少根筋或者不開竅。”白羅冷冷地盯着車鏡,一雙眼睛像切割分明的鑽石,“上過床的人,他們之間的肢體和眼神和陌生人是不一樣的。你瞞不住我。”

裴楊覺得好笑:“我瞞你什麽?”他的手指冷靜地富有節奏地敲擊着方向盤,“你是誰?需要我瞞騙?”

白羅回酒店後發了好大一通火。她急需一個人來安慰她或者承受她的怒火,可是這是中國,她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無友,因此她折騰完酒店前臺和清潔工後,孤零零地在床上哭了好一會兒。

最後,她不甘示弱地坐在化妝鏡前,細細地補妝抹粉。裴楊是女孩子口中不會融化的雪峰,他跟一個男人上過床又怎樣?他的心又不會融化。性和愛,跟他最後的所屬權沒有直接關系。

白羅想,我只不過不夠狠心。如果她真的破釜沉舟,耍盡女生的心機和手段,再倚仗她的父母家世,裴楊沒有拒絕的餘地。

甄懿躺在床上,舉着手機看這個躺在通訊錄裏的新號碼。

怎麽辦啊?打,還是不打?

他出神地想着,手機一下子砸在他的鼻梁上,痛得他大叫出聲。

第二天早上,甄懿因為汽車送去維修,只能打車上班。他正咬着香菇青菜包在公車站等出租車,一輛藍色凱迪拉克停在他面前。降下車窗,是白羅明媚笑顏,像今天二十度的宜人溫度,“甄先生。我記起來了,我們不是在會場竹林裏見過一面嗎?今天還有論壇,你去嗎?要我捎你一程嗎?”她俏皮地眨眨眼睛,“我保證,我開車很穩。”

甄懿拒絕:“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

被拂了面子的白羅卻不氣餒,“上來吧。我一會兒順道去接裴楊。”

甄懿咽了口口水,拎着包,掙紮過後,還是低頭,“那麻煩你。”

上了車,白羅開始閑聊:“裴楊和我說啦,和你是老朋友。看他和你見面時那種火藥味,我還以為不認識呢,真是的,要是早告訴我,也不至于鬧這麽個烏龍啊。”

甄懿蝶似的睫毛顫了顫,“哦。”

他又笑了笑,“小姐,你的中文其實不錯。”

白羅沒有騙他,五分鐘後,裴楊在中心地段的別墅區門口上了車。

“今天怎麽——”裴楊打開車門,才發現裏面坐着人。甄懿膝蓋上抱着包,坐得端正局促,臉頰紅紅地望着他,清新又甜蜜,像剛湃過水的鮮紅莓果。

裴楊愣了一下,坐進去,解開一粒扣西裝上的金色紐扣,手垂放在大腿上,淡淡地說:“今天還有膽開車?”

這話是對白羅說的。

“怕什麽啊,反正你在啊。”白羅話語間和裴楊很親熱。

她今天穿一身很有韻味的淺粉色旗袍,收束出她渾圓的乳和纖瘦的腰,像一尊兩端粗中間細的美人瓶,雪白脖頸上簡單挂着條金雞心,說話間,那條項鏈幽幽地晃,“路上碰到甄先生,似乎順路,就請他上車啦。”

“嗯。”甄懿弱弱地嗯了一聲。

“哦。”裴楊看着窗外,又開始心不在焉。

白羅透過車裏的鏡子觀察着一切。

路過市裏劇院的時候,白羅輕松地笑起來,開始用回憶的口吻說:“甄先生,你知道我怎麽和裴楊認識的嗎?學校組織看戲劇,我記得,排的是莎翁的《仲夏夜之夢》,我們女孩兒們看得如癡如醉,結果,裴楊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忍不住要退場。

“我當時是聽說過裴楊的名字的,又和我一個老師,可惜沒有正式見過面,有點沖動地就跟出去了。你猜我看到什麽?裴楊,他穿着成套的黑色西裝,卻像個小孩兒一樣在自動販賣機前投幣買可樂喝。他太可愛啦!”

甄懿咬緊嘴唇不說話。他從沒覺得哪個人話語中的每一個音節都能變成一根毒針,像春夏時節色彩鮮妍的毛蟲,讓他毛骨悚然,讓他陷入随時被蟄痛的折磨中。

甄懿真想求她閉嘴,不要在他面前回憶屬于她和裴楊的讓他根本無法插足也無法知悉的三年。

他們親密無間,擁有可以笑着炫耀的回憶,可是他呢?

他根本不知道穿西裝喝可樂的孩子一樣的裴楊有多可愛。

“是,是嗎?”甄懿臉色已然蒼白。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毫無情趣的理工男,但是我們學校有好多女孩兒喜歡他。他之前就那麽受歡迎嗎?”

白羅欣賞着裴楊漂亮朋友的表情,又突然撞上裴楊看過來的沒有情緒的眼睛。

“白羅,你今天話很多。”

裴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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