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甄懿喝了酒,自然開不了車,只好把車鑰匙交給原主人,自己躺在了副駕駛座上。

裴楊發動汽車,意外地覺得這輛車有些難開。

他聽說過,車是有脾氣的,當你抱怨或者厭棄他的時候,它會睚眦必報地作出反應。

裴楊踩着油門的腳并不輕松,對甄懿說:“這輛車開起來不太順手了。”

“我開着挺好的呀。”甄懿醉紅的臉懶洋洋靠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你太久沒開了。”

“也是。”

車子開到半路,突然下起午後暴雨。

雨霧彌漫,碩大的銀白雨點噼裏啪啦地敲擊車窗,雨勢大到行車略有困難。裴楊已把車子開到酒店樓下,幹脆問:“去茶餐廳避避雨?”

“好。”

停好車,兩人坐觀景電梯上去。朝透明玻璃外晃去,只能看到陰沉低垂的天幕下瓢潑滂沱的大雨,簡直像滅世洪水。

甄懿單手抱住另一側手臂,好像有點窘迫,出了電梯,慢行半分鐘到茶餐廳的時候,裏面食客寥寥,店員聽着韓國一支樂隊的輕快歌曲,撐着腦袋,有點昏昏欲睡的。

裴楊帶甄懿坐下,服務員走過來,似乎已經跟裴楊挺熟悉,笑得過分熱絡,“今天還是老樣子嗎?”

老樣子,就是雪頂咖啡加榛果貝果。這是裴楊雷打不動的下午茶。

“還要一份蔓越莓舒芙蕾。”裴楊掃了眼菜單,又問甄懿,“飲料喝什麽?熱可可還是熱牛奶?”

“牛奶吧。”順便解解酒。甄懿說着,發現服務員多看了自己好幾眼,似乎對他的出現有些錯愕。

“他為什麽一直看着我?”甄懿等服務員離開後小聲問他,“······是不是你經常帶別人來吃,所以看到我才奇怪?”

聽着甄懿酸溜溜的意有所指的話,裴楊有點想笑,“我能帶誰過來?”

裴楊突然想起自己初到美國的那段日子,每天中午買咖啡都會習慣買兩杯,一杯黑咖,一杯多奶摩卡。因為甄懿喜歡喝摩卡。明明那個時候已經覺得自己忘記甄懿了。

點心很快上來,甄懿開始吃舒芙蕾,他喜歡吃這種裝飾得複雜精致的小點心。

兩個人一時不言,沉默地用着餐,偶爾有刀叉碰撞瓷盤的聲音。

“雨什麽時候停啊。”甄懿輕聲說。

但他又想,永遠不停也可以。

漫天風雨就可以把裴楊永遠留在他身邊了。

“現在雨小一點了。”裴楊用紙巾擦嘴,“要不要我現在送你回去?”

“再過一會兒吧。”甄懿心虛地用叉子壓了壓彈潤的蛋糕體,像逃學的不願意回校的小孩,“我還沒吃完呢。”

甄懿把進食速度放得很慢很慢,直到裴楊看不下去,“好了。不想吃就別吃了。”

甄懿才悻悻地放下叉子。

裴楊嘆口氣,手肘貼着餐桌,無奈地說:“不是在對你發脾氣。”

“······哦。”甄懿讷讷的。

裴楊看他一眼,把甄懿手邊奶黃色餐盤挪過來,拿起金色叉子,竟然開始吃剩下的舒芙蕾。

吃完後,他說:“我現在要回房間寫東西。你要不要——”

“要去!”甄懿忙不疊地打斷他的詢問,急切地說:“我可以幫你忙。”

“那來吧。”

坐上電梯,裴楊才問:“你這算曠工吧?”

工作時間溜出來的甄懿非常心虛忐忑,但是也顧不了這麽多,他做好了被罰款和訓話的準備,“沒關系。”

裴楊無聲地笑,低頭時臉隐匿在小片陰影裏,眼睛卻是亮的。

電梯上升到20層。甄懿進門,确認裴楊一個人住,沙發靠背上堆着兩件襯衫和一條長褲,入住攜帶的東西很少,可見對旅行外出基本沒有什麽細節追求,簡單而糙。

“找個地方坐。”裴楊安排好他,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調出沒寫完的那份論文。

“我可以幫你嗎?”甄懿湊到邊上。

“躺到沙發上,或者床上,睡一覺。”

“······就睡覺啊。”甄懿覺得有點憋悶。

“你睡在那裏,會讓我覺得安全和放松。”裴楊看他一眼,“這不重要嗎?”

“哦!”

甄懿乖乖躺到沙發上,側耳傾聽淅瀝雨聲和裴楊敲擊鍵盤的聲音,偶爾,裴楊會擰開瓶蓋喝礦泉水,再有打火機開火的聲音,連着煩躁地打了好幾下,似乎是沒火苗,他也只好不抽煙。

甄懿聽着這些聲音,和裴楊一樣,覺得安全和放松。

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那種行差踏錯的危險感和懊悔不安中生活了太久。

可能是因為醉酒,可能是因為困倦,也可能是因為過分放松,甄懿真的睡着了。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大床的被褥裏,窗外雨已經停了。

“裴楊?”甄懿下意識喊,沒人應他,他就很驚恐地坐起來。

房間裏沒有開燈,昏暗自然光把黑白灰色調的家居渲染得更加冷寂,好像從沒有人生活過一樣。

“裴楊!”甄懿更大聲地喊道,陷入巨大的沒有邊際的驚恐裏。

他又被留下了嗎?跟三年前雪山那晚一樣?

那天,裴楊只留下那句對他的質問,然後用手勢告訴他,他不想聽他說話,最後披上外套轉身離開。

甄懿以為裴楊只是需要獨處和清醒。可是最後是工作人員把他用纜車送下了山。接近日出,雪還沒有化,氣溫低到他牙齒哆嗦,骨頭縫裏都在疼。

然後他再也沒有見到裴楊。

甄懿踉跄着下床,還沒走幾步,就看到裴楊從衛生間出來,黑發上不停地滴着水,也皺着眉,大聲問:“怎麽了?”

甄懿僵住,一顆懸着的心落回原處,又因後怕而哽咽,走過去抱住了他。

“我只是沖個澡。”裴楊避開他,“我頭發還濕着。”

“我,我以為你走了。”甄懿抱緊他,任憑水珠滾落進他的後領,凍得他哆嗦,“我以為你又一聲不吭走了。”

裴楊擡手扶住他肩頭,不算擁抱,只是安慰,“不會。”

“我不想一個人在大雪天孤零零回家。”甄懿閉着眼睛,“也不想在雨天的房間裏一個人醒過來。”

甄懿原本是個孤獨而自得其樂的小孩兒,現在他只是有點害怕或者說厭倦這種孤獨了。

“甄懿,你對着我的時候,”裴楊讓他站直,直視他的眼睛,“像一個喜歡許願的小孩子,說自己不喜歡怎樣,想要怎樣······”

“對不起!”甄懿結巴,“我,我其實比你大,應該照顧你。”

“沒什麽抱歉的。我也對你這樣,不停地向你許願,期待你可以滿足我所有願望。”裴楊神情很淡,仿佛只是平淡敘述事實,“我只是怕你厭倦,怕我落空。”

“我剛剛在浴室的時候想着床上的你自渎。”裴楊不覺得羞恥,“弄出來以後,我想,我會一直有這樣的好運氣嗎?甄懿,我有時候覺得,我是不配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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