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走投無路之約
日本悍然發動盧溝橋事變的抗日烽火在全國燃燒,上海也不例外,愛國企業家、民主人士和群衆紛紛加人其中,與此同時,日本駐上海情報組東亞商事會社也開始實施化整為零的戰略部署。宇喜多井将一部分次級秘密情報交于沈默然來完成傳遞工作,為他在家裏配置了電臺,半個多月中,幾十份情報發往天津、廈門等日本情報機關,當然也傳到了延安。沈默然原來存放在郝允雁家的電臺因為暫時沒有用途了,他與延安的聯絡可以經過宇喜多井提供的電臺切入秘密波段和頻率完成,所以他準備把它轉移至聯絡站保存比較安全。由于目前沈默然正在替日本人從事着秘密工作,他估計自己的行動将在一定程度上被監控着,行動不怎麽自由,所幸的是劉秋雲家有電話,那天他用暗語叫來了聯絡員取電臺。
從郝允雁家取出藏有電臺的箱子時,沈默然千謝萬謝,更因為那天宇喜多井他們在的時候,是她在緊要關頭拯救了他和聯絡員,甚至于可以說拯救了延安設在上海的情報分站,沈默然也不方便說透,大家心照不宣。郝允雁也似乎發現了來沈先生家的那兩個男人中國話說得有些別扭,而且舉止上偶爾也暴露出日本的禮儀,結合沈默然在他們來之前轉移了他的東西,心裏多少有點明白,這個沈先生正在幹的是民族大業。
那天下午,聯絡員坐了輛黃包車來拿箱子,早晨的時候,莫依萍坐在陽臺上曬太陽,發現了樓下有一個奇怪的事情,對沈默然說:“我們對面有一個修鞋匠替一個人修了兩小時鞋子還在修,不時兩人賊頭賊腦的好像在議論着什麽。”沈默然躲在窗簾後一看,笑道:“那就是來監視我的,看來宇喜多井對我仍然有些顧慮,一方面把重要工作交給我,另一方面要讓自己确信我的忠誠,哈哈,讓他們盯着吧,我不出去就是了。”
沈默然将聯絡員直接領到郝允雁家,取出箱子後讓郝允雁幫忙送聯絡員出門麻痹盯梢的特務,郝允雁會心一笑,問也沒問随聯絡員出門。對面的修鞋匠和顧客全部是宇喜多井派來監視的,他雖然信任沈默然,但事關重大還必須進一步确認。兩個特務見有人坐黃包車前來匆匆上樓,緊張的各自手插進懷裏握住槍,宇喜多井下達過命令,如果見特別可疑的人可以武力綁架,但是需要謹慎行動不可打草驚蛇。一會郝允雁與聯絡員說說笑笑的出門,一看對面的修鞋匠正看着他們,眼神很不正常,知道這大概就是沈默然讓她送聯絡員的原因,聯絡員上車走的時候,她機智地大聲喊道:“表哥,那些衣服要是嫂子穿不了就自己處理吧,空箱子先放在你這,以後有空來再還我。”
兩個特務果真被迷惑,沈默然在窗戶後面聽得非常清楚,笑着對莫依萍說:“郝女士很有幹特工的潛質,她已經幫過我們兩次卻一次也沒有問為什麽,想必心裏是清楚的,你有空多與她交流交流,以後我們可能還會用到她。”莫依萍說:“人家自己的事也愁不過來,就別去麻煩她了,再說我們對她也不十分了解,光憑她幫了我們兩次就發展她未免太一廂情願了。”沈默然說:“我當然知道其中的要害,我的意思是先接觸起來,人家目前有經濟困難,我們能幫的盡量幫着點。”莫依萍說:“這我當然知道,婆婆燒給我喝的營養湯我常常分給她一點,不過她現在很辛苦,沒有收入來源,要帶孩子又要照顧植物人的丈夫,我看她缺的怕是錢,但你掙的也不多,又貼補了聯絡站的部分活動經費,多的拿不出來,太少給人家也出不了手呢。”沈默然想了想說:“那叫媽以後燒菜都分點給他們家吧,目前我們只能這樣了。”
郝允雁确實在經濟上走到了絕境,兩個禮拜前,劉秋雲通過牌友介紹她攬了一個繞絲線的活,就是将絲織廠生産出來的一大團絲線,分揀成規定根數一疊的半成品,工錢每周結一次,是計件制,為了多攬活,劉秋雲空下來就幫着一起做,第一周她拿了20塊,第二周拿了30塊,算是不錯的收入,郝允雁現在每月的家用壓縮在35塊左右,她算過這筆帳,一個月好的話可以積餘百來塊補貼丈夫的藥錢。劉秋雲說:“你現在不用去買菜了,就吃在我這吧,掙的錢全部給丈夫買藥,我看床底下滿的瓶子不多了。”
這種靠人恩賜的日子郝允雁過得很難受,但也沒有辦法可想,只能凄楚的對她說:“秋雲姐你跟着我受苦了,天下道是有沒有情字,姐姐你對我的既是情又是恩,允雁實在過意不去。”
郝允雁每天都在數着床底下的藥瓶滿的還有多少,王守財不知什麽原因有半個多月沒有蘇醒過,因此那天她數的時候突然發現營養劑只有兩瓶了,也就是說,如果丈夫兩天不醒,兩天後他就沒有了維持生命的東西了,而更重要的是她手裏只有40塊錢,說是吃在劉秋雲那,房租也早就被免了大半年,可是水電費每個月16塊總不能也讓她交納。那天她匆匆忙忙去廣慈醫院配來五瓶營養劑,沒有讓劉秋雲看見,五天後又一次面臨同樣的問題了,便對劉秋雲說:“姐,我用下你的電話。”劉秋雲問:“你打給誰呀?”郝允雁面無表情地說:“這你別管了。”她拿來白敬齋的名片打到寶順洋行。劉秋雲在門口偷聽着,郝允雁對電話裏的白敬齋道:“白老板,您有空嗎?我有事情想請您來我家商量。”
郝允雁在這走投無路的時候無法選擇人格,她明知道白敬齋的忙不是免費的,卻還是想去懇求他,奢望能夠獲得他的仁慈。
白敬齋興奮異常,他知道機會終于到來,而且對方一定是在經濟上無計可施的時候,便增加了砝碼,說:“哎呀,什麽空不空的,王太太叫我再忙也得出來,不過你家我不來,我們就在上次住過的百樂門賓館碰面吧,你馬上來。”郝允雁怎麽肯去曾經讓她遭受莫大恥辱的地方,她的想法是叫白敬齋來家裏,到時也可讓劉秋雲一邊幫着說好話,多少讓他拿些錢出來哪怕是借,先度過這幾個月,自己慢慢的掙些錢自救,忙騙他說:“我丈夫醒着現在走不開呢。”白敬齋很清楚她心裏有顧慮,也裝腔作勢起來,說:“哎呀呀,我是因為一會有事情要去百樂門附近處理,所以約在那裏比較方便。”郝允雁仍然不肯就範,一旦到賓館裏去怕沒有好事情,态度堅決地說:“不,你來我家。”白敬齋不耐煩了,清清喉嚨說:“這樣,我半個小時後在百樂門舞廳門口等你,你來不來自己決定,我很忙,只等你十分鐘,完了我今後一段時間要去外地出差沒法與你見面的,好,就這樣,我挂了。”
郝允雁呆呆的握着電話聽筒,去還是不去已經沒有選擇餘地,冷靜的往深處去想,已經被這個魔鬼奸污過一次似乎也沒有當初那麽的可怕了,再說自己是個大活人,只要不願意他一個老頭子能把她怎麽樣?那次要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可怕的情況慌了神,也不會被他捆起來,她主意已定,在家裏拿了把剪刀藏香包裏,如果白敬齋動手動腳可以自衛。
劉秋雲弄明白了她是要去哪裏,問:“你是不是要去見白老板?”
郝允雁沉着地道:“是的,有點事。”她沒提錢,提了怕劉秋雲會拿自己的錢出來,她覺得再也不能依靠別人了,這不是一兩個月的問題,劉秋雲一言道破,說:“是問他去借錢嗎?白老板不是善類,你已經欠他那麽多錢,我發現他在你跟前越來越放肆了,不能往這火炕裏跳了呀允雁妹妹,如果是錢,我這還有點給兒子的錢,先給你吧,我求求你,真的,你會吃虧的。”她拼命拉着郝允雁旗袍的衣襟不放,郝允雁打開香包給她看剪刀,說:“你放心吧,如果他敢非禮我,我有這個。”劉秋雲驚谔地說:“不可不可,你力氣小,拿這個也傷不到他這大男人的,別看他年紀大總比你有力氣,這太危險別到時傷了自己。”郝允雁也考慮過,她認為白敬齋要的是她這個人,所以不會傷害她。
見她堅持要去,劉秋雲退了一步說:“那我陪你一起去吧,你們在哪裏見面?”
郝允雁為了錢心急如焚,愁眉苦臉地問:“你去了我先生要醒了誰照顧?”她頓了頓,覺得這話說得太生硬,緩和了些語氣說,“姐,我沒事的,現在是下午兩點,我去去就來的,萬一我晚回來囡囡四點鐘麻煩你去接一下好嗎?”劉秋雲脾氣上來甩開她胳膊,賭氣地道:“好好你去你去,別回來又要哭哭啼啼的做出極端事情來,到時我真的不管你啦?”郝允雁從容的笑了笑說:“我不會再做傻事的,不然就對不起秋雲姐啦。”說完往她的臉頰親了親,扭頭下了樓梯。
她乘有軌電車輾轉到了百樂門舞廳,但門口并沒有發現白敬齋,心想,莫非他真的在樓上的賓館房間裏等她?又一思忖,他并沒有在電話裏告之哪個房間,估計人還沒有到,便在門口靜靜的等着。一個穿着香雲紗衣裳的男子走過來禮貌地問:“你是郝小姐嗎?”郝允雁一楞,不認識這個人,警惕地反問道:“你是誰?”那男子謙遜地欠欠身答道:“我是白老板派來等你的,你是郝小姐嗎?”郝允雁嚴肅地問:“我是,他人呢,自己怎麽不來?”男子道:“哦,他在樓上502房間,讓我領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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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前白敬齋帶着這名保镖來到百樂門,開了房間後讓保镖在門口等候郝允雁把她帶進房間,他很自信,郝允雁一定會來赴約,也一定會來賓館的房間,而且最後她一定會徹底妥協,道理很簡單,因為她沒有錢給丈夫治病了,他十分了解郝允雁對丈夫的忠誠,正因為這樣,她不會眼看着丈夫沒錢治病而死去。
郝允雁想了想說:“麻煩你上去告訴他一聲,我們到下面來談。”
男子站着沒有動,尴尬的笑着,郝允雁沖着他說:“你光笑幹什麽?還不上去禀報?”男子怯生生地說:“老板說,客人要是不上來請回。”郝允雁是個聰明人,這分明是白敬齋摸到了她的軟肋在要挾,暗中掂量了下手中的香包,鼓足勇氣說:“走,帶我上去。”
白敬齋坐在房間沙發上抽雪茄,他很少抽煙,這是宇喜多井送給他的,他嘗了嘗結果上了瘾。宇喜多井與他的合作主要是讓寶順洋行替他掌握的活動資金提供可靠的存儲業務,并在将來以入股的形式逐步将吳淞區的這家分行成為日本在上海的金庫,本來白敬齋對此是持有保留意見的,只同意開展存儲業務,入股的事吞吞吐吐的沒有拒絕更沒有贊成,盧溝橋事變後,宇喜多井又找過他幾次,連哄騙帶威脅的他最後審時度勢終于在原則答應下來,當然他心裏清楚,日本這條船要是上去就下不來了,全國正在抗日,而他卻要跟他們合作,所以心裏也很苦悶。
男子帶郝允雁到白敬齋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喊道:“老板,客人到了。”
房間內傳來白敬齋的咳嗽聲,然後道:“進來吧,門沒關。”
郝允雁運了運氣,緊抓着香包推門進去,男子替她關上門守在門外不讓她退卻,裏面煙霧騰騰充斥着沖鼻的雪茄味,郝允雁很不習慣,捂着鼻子進去喊了聲:“白老板。”白敬齋很拽,坐在沙發上繼續抽着雪茄,往上吐了幾個圈,咳了下,拖着長音有氣無力地問:“你找我有什麽事情?”郝允雁見他般冷漠心冷了半截,這一點也不像他以前的态度,估計今天這錢很難争取到。
旁邊有張沙發,白敬齋沒有請她坐只得站着,說出了自己的來意,白敬齋抽了口煙,眉毛一揚問:“你說錢會還給我的,你已經欠了我8000塊,還向我借,你還得起嗎?”郝允雁低下頭沉默了許久,終于含着眼淚說:“白老板你大人有大量,我丈夫後天就沒有藥了,醫生說過,連續斷藥三天病人就會死去,我求求你再借給我1000吧,我現在正在替人做活,很快就可以有錢了。”白敬齋擱下雪茄擡眼望着她問:“你現在有工作了?每月多少薪水?”郝允雁說:“兩個禮拜拿了七、八十塊。”白敬齋聽罷哈哈大笑起來,說:“你丈夫一個月的藥費就需要2000多塊。靠你這點錢就能保住他的命?”
白敬齋起身慢慢向她走去,說:“跟我結婚吧,我非但能夠保證你丈夫的生命,而且可以讓你從此榮華富貴,吃好的穿好的,你這臉,這身材就應該生活在富人家庭。”
郝允雁退後幾步避開他,心平氣和地道:“白老板,別說你這是強人所難,就算願意,我丈夫還活着,如何與你結婚?”白敬齋道:“這個我有門路,只要你答應,讓你和丈夫離婚的手續對我來說是小CASE。”他得意洋洋的做了個OK的手勢。郝允雁回擊道:“你別做夢,這根本不可能,我就算死也不會抛棄丈夫,再說女兒也不會接受。”
其實白敬齋也想過這個問題,讓郝允雁與植物人丈夫離婚是做不到的事情,從她的角度既要面對女兒,又要面對街坊鄰居,以她的個性拉不下這個臉,他分析過郝允雁的心理,雖然她一直在說對丈夫忠誠,上次奸污她後并沒有見她去報告巡捕房,原因是她怕醜事傳揚出去,上次她自殺被救進醫院,後來因為拿不出錢結帳無法出院,曾經默認了他在醫院的病床上對她的侵犯,這說明她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名聲,所以只要對外保住她的清白,為了拯救丈夫她一定會妥協。于是他笑道:“這樣,我不提結婚的事了,我們做情人吧,我給你足夠的錢救丈夫,養活你女兒,你呢在我需要的時候随時出來伺候我,如何,這樣公平吧?”
郝允雁聽了大怒,呵斥道:“你當我是什麽人,妓女嗎?不,我絕不,我不會背叛我丈夫!”
白敬齋很意外,沒想到她竟然斬釘截鐵的拒絕了,心裏頓時煩躁躁的,軟的不行就想來硬的,露出奸淫的目光向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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