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榭風雲
水榭裏紗簾飄動,依稀可以看見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
趙思賢怒火中燒,一把拉下紗簾。抱在一起的兩人如驚弓之鳥,趕緊松開來。兩人臉色潮紅,衣衫不整。
“你小子來這裏幹什麽?”趙思賢大喝一聲,眼裏能噴出火來。
“這還用說嗎?都明擺着呢,在私會啊。”時生冷冷地說。
趙思賢的怒火一下子就上來了,咆哮道:“這兩人居然敢在我家作這種醜事,看來這水榭也留不得了!”
“既然留不得,那就燒了吧,反正在水上,不礙事的。”
雖然離得有些遠,金鳳還是清楚地聽見了水榭裏發生的一切。此時,原本趾高氣揚的慶娘正“嘤嘤嘤”地哭泣着。喲,她為什麽不辯駁幾句。
伶牙俐齒的她可沒少羞辱過金鳳。今日居然就這麽認慫了,還真是少見。恐怕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吧。金鳳能想象這兩人人反綁着,口中還塞入了布團的慘狀。
看這陣勢,是二人幽會的時候,被趙思賢發現了,才會這麽火大吧。再加上旁邊還有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估計要熱鬧一番了。恐怕事後,幾家人的面子都要被扒下來咯。
耳邊突然傳來趙思賢驚訝的聲音:“你想幹嘛?”
“你還不懂嗎,當然是燒了它啊,給你出口氣。”
聽着這冷淡的回答,金鳳心下一驚。那人莫不是要殺人放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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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鳳娘?”芸娘站在她的身邊,看着她額頭上沁出的冷汗,關切地問。
金鳳正緊緊地盯着遠處。生怕此時會出什麽亂子。
突然一道火光直沖雲霄,像是什麽東西被引着了。
“快看那邊,好像是起火了!”
芸娘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天空騰起一陣黑煙。
“不好了,是水榭那邊!唉,哥哥還在那裏吧,我得去看看。”芸娘說着撩起裙擺,一溜煙地往垂花門跑去。
“芸娘,別急,那位功夫很厲害,一定能将令兄帶出來的。”金鳳一邊說着,一邊快步跟上。
二人緊趕慢趕,終于穿過垂花門,直奔水榭。卻見水榭那邊燃起了熊熊大火。哪裏還能看見半個人影。岸邊卻聚集了不少人,焦急地對着水榭張望着,不時指揮家丁滅火。怎奈火勢太大,家丁們根本就無法靠近。
岸上一個中年貴婦急得團團轉,揪住一個下人的領子道:“怎麽回事,公子不再那裏嗎?其他地方呢?”
下人答:“都沒有,已經把府上都找了一遍,沒有見到少爺的蹤影。只怕是……”
“啪!”
貴婦一掌扇在下人臉上,怒喝道:“你們怎麽作奴才的,主子幹什麽你們都不知道。”
下人捂着臉,不敢言語。
金鳳猜到他們便是李家的人,或許李家大郎現在人還在水榭裏。還真是好巧不巧啊。
另一邊,芸娘正輕聲安撫堂伯:“慶娘不會有事的,我想她應該是去了別的地方了吧。”
突然有人指着水榭道:“快看那邊,有人出來了。”
衆人循聲望去,果然見有一個白衣人正提着兩人往水裏扔。
李家人忙道:“是公子,那個女的好像是慶娘小姐。快去救人!”
家丁們忙跳入水中,奮力地向着二人游去。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将二人拉到岸上。此時二人已經氣息奄奄,哆哆嗦嗦抖成了一團。
家人們忙将兩人圍住,将毛毯披在他們身上。
“快整理出兩間幹淨的屋子,給兩位換下濕衣服。”
聽着老管家的話,衆人又慌忙将兩人擡到客房去。
這時,水榭上又出現了一白一紫兩個人影。白衣人一手搭在紫衣人肩上,微微向上一提,二人便騰空而起,掠過水面,穩穩地落在岸邊。
見他是從京城來的那位,貴婦忙暫時放下兒子的安危,上前對着白衣人感激道:“多謝公子搭救小兒。”
白衣人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回答:“不過是順手而已。對了,令公子怕是受了些驚吓,可得尋一個好郎中看看。”
“多謝提醒。”貴婦人還想說些什麽,卻見白衣人已經轉身飄然離開。
趙思賢對着貴婦拱手一揖,含笑道:“我聽令公子說,不想與舍妹結親。我本想勸說幾句,他卻威脅說不依他就一把火将水榭燒了,大家同歸于盡。看來或許是八字不合,犯沖哦!”
說完丢下目瞪口呆的衆人,拉着妹妹便往後院走。衆人默契地互相看看,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貴婦。
李夫人雍容華貴的氣質再也繃不住了,一張笑臉也垮了下來。當初是他們家死乞白賴地要與趙家結親,如今兒子卻為了慶娘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衆人的目光讓她真想挖個地洞鑽下去。
“哎呀,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家好了。”李夫人尴尬地說着,早在心裏将不争氣的兒子罵了八百遍不止。
李家母子在衆人鄙薄的目光裏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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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那麽大的事情,連水榭也都燒了,眼看事情是瞞不住了。
“李家大郎與慶娘水榭私會,退婚不成反而放火”的消息像是漲了翅膀一樣在賓客裏流傳着。
不少人是親眼看見那場大火,又親耳聽見時生與趙思賢的話的,對此深信不疑。紛紛指責李家大郎風流成性,還沒成親就與女方堂姐搞在一起。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但是,還沒成親就出了這種醜事,也太不像話了。眼看來年就要成親,這個時候卻在女方家裏與人私會,這叫新媳婦的心裏怎麽想!”
也有指責李家家教不嚴,才會出這種敗家子的。
“這種事絕對是家風有問題。聽說李家老爺當年就是這麽做的,迎娶了夫人後不到一年就納小了。後來還發生了寵妾滅妻的事情。如今的李夫人就是當年那個姨娘扶正了的。”
大家都在猜測趙思賢會怎麽處理這件事。說退親的與不會退親的各占一半。總之,在壽宴上遇到這種事,簡直不要太打臉了。
人家趙思賢,這會子正坐在妹妹對面,将在水榭看見李家大郎與慶娘私會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芸娘。
“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芸娘眼圈泛紅,強忍着淚水。
趙思賢憐愛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将上午水榭的事情告訴了她。“你說,這樣的人,怎麽能跟他過一輩子呢?”
“一輩子?”芸娘咬了咬唇,想起自己對那人的期許,是白首不相離,要一生一世都不會變心。可這還沒成親,他居然就勾搭了堂姐,要是成親了,還不知道要怎樣。
沉默了半晌,她終于低下頭來:“就依哥哥的話。”
金鳳尋着腳步聲找到那人。此刻他手裏提着一壺酒正站在屋檐下悠閑地喝着。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站在他身後打量着。
此時看他,又覺得與靈芝道長完全不同,反而更像是那個曾經出現在她記憶裏的白色剪影。當初那個人會不會是他呢?
“躲在背後幹什麽。”那人冷不丁說道。
聞言,金鳳款步走出,站在他身邊,看着遠處亂成了一鍋粥的人,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麽?這件事可是因你而起。”時生冷不丁地說道。要不是她那不經意的一句話,趙思賢恐怕一年半載也不會發現未來妹夫居然與堂妹有染。
金鳳點頭:“是啊,你看出來了。”
事情要從她聽見慶娘的低聲嘀咕說起。她的耳力一向很好,當時隔着半池湖水,她清楚地聽見了慶娘的那句話——
“大郎怎麽這麽慢?”
一瞬間,很多往事便湧上心頭。她記得芸娘死後不到一年,李家大郎便娶了慶娘。當時她只是覺得有些太趕了。哪裏有夫人剛去,後腳就迫不及待地迎娶辛夫人的事情。想起來未免太過涼薄了。
聽了慶娘的話,她才明白,原來兩人早在那之前就已經牽扯不清了。如今想來,怕是早就珠胎暗結了。故此,她才特意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不說我了,你也很邪惡啊。”金鳳笑。
那會子,周圍的紗帳都燒了起來,噼裏啪啦的火焰聲裏,時生的聲音尤為明顯,在水榭裏不停地回想着,敲擊着她的耳膜——
“是取消婚約還是死在這裏,快說啊!等待會兒你身上的火油被引着了,可就來不及了。”
“別別別,求你們放我一馬,我願意取消婚約!”
“好!那麽是為什麽要取消婚約呢?你該知道怎麽說吧?”
“知道知道,是我們八字不合。”
時生冷笑:“還有呢?”
“我早就與慶娘在一起了,我配不上芸娘。”
這句話讓金鳳心裏冷笑連連。果然對付這種賤人只能用賤招。
旁邊的慶娘氣得直翻白眼,想要說些什麽,怎奈口中還塞着布團,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将李家大郎逼到崩潰大哭後,他才将兩人扔進了水中,如同扔掉兩件讨厭的垃圾。
“說起來,你真有點殘忍!”金鳳斜睨了他一眼。誰會想到,這人看起來衣冠楚楚,居然差點就做出了殺人放火的勾當。
“這件事,以後都不準再提。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時生突然俯下身子,逼視着她的眼睛。攝于他的氣勢,金鳳抿着唇輕輕點頭,藏在寬大的袖口的手已經緊緊握拳,手心還藏着一根銀針。
“那,你能帶我一起去京城嗎?”金鳳問,“只要你能答應我,我絕對不會亂說。”
“哦?有點意思。”時生直起身子,斜睨了她一眼,好奇道,“說說你為什麽非要與我一起上京。”
“因為,你在大理寺任職吧。”金鳳擡了擡眼皮,繼續道,“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所以,我想依靠你的力量去京城,這樣才能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蠻有趣的嗎,這麽說,你的身邊埋伏了那些人的眼線了?”時生皺了皺眉,作思考狀。
金鳳點頭,滿臉期待地看着他。這章臉與靈芝道長太過相似,幾乎讓她産生了錯覺。
“不過,你如何肯定我一定會幫助你呢。再者,你憑什麽跟我談條件?”時生又向前湊近了些,唇角帶着不屑的笑。
“因為,我有我的特長。或許我的頭腦與耳力可以幫助你解決那件事。”
“哈哈,笑話,你以為就憑你三言兩語,我就信了你?想要跟着我的人多了去,憑什麽我要收了你。”時生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我可不是某些人,以普度衆生為己任,對我來說,你是死是活,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不是他,這個人不是那個目光悲憫的道長。道長雖然看似冷淡,卻是個溫暖的人。而此人,從骨子裏散發着冷漠。道長的眼睛能看見過去與未來,而他卻只能看見當下。
金鳳抿唇,要想依靠這人的力量,就只能亮出自己的底牌。如果沒有能打動他的過人之處,他一定會無情地拒絕她。
“我的耳力,當下便可以展示出來。我可以聽見很微小的聲音,二娘說過,如我這樣的人,萬中無一。。”
“我手下萬中無一的人可不止你一個。你的耳力究竟如何神乎其神,不如現在就亮出來吧。”
“公子想如何考驗?”
“簡單,上午我與思賢說話的時候,你剛好路過垂花門。那時,我們剛好談到了我手上的一件案子。既然你的耳力過人,不妨說說看,我現在正在做的到底是什麽事?”
“是那筆錢吧?某人貪污公款的銀兩,你還沒有找到吧?”金鳳的聲音裏透着自信,“就在我路過垂花門的時候,聽見你自己說的。我想應該錯不了。”
“砰”的一聲,時生手裏的酒壺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一瞬間,時生以為自己聽見了天外之音。他詫異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一雙墨眼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視線落在那雙白淨的耳朵上,它們看起來平凡無奇。
難道說,這就是神之耳!
他曾聽師父說過,有一種人,可以聽見非常微小的聲音。哪怕是隔了很遠的距離,也可以聽見對方的聲音。沒有什麽聲音可以逃過他們的耳朵,就像是凡間的一切逃不過神明一樣,大家便稱他們為神之耳。
“怎麽樣?現在可以考慮帶我一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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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芸娘的要求,是夜金鳳留宿在趙府。晚上,二人站在窗邊看着天邊的殘月,芸娘忽然紅了眼圈。
“真是不甘心啊,怎麽偏偏我遇上了這種事……”
金鳳拍了拍她的背,寬慰道:“別傻了,人生下來就是受苦的,有誰能一輩子都平平順順的,總會遇到一些個坎坷。你看我,這些年幾乎就沒有什麽順心的事情。”
“金鳳,”芸娘突然嚴肅地看着她,紅着眼問,“要是你,你會怎麽選,會不會不甘心?”
“傻丫頭,說什麽呢……那樣一個人,有什麽不甘心的。要是我,一定棄之如敝屣,絕對不留戀。”
是啊,如果他變了心,一定要棄之如敝屣,千萬不要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