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當天晚上,造謠帖炸了鍋。
某吃瓜群衆上傳了一張照片,正是下午田琳提着被子摟住程蘇然那會兒,一同入鏡的還有白色小車。
[下午在7棟看見的,是樓主發的那輛車吧?我看見這個阿姨從車裏下來。]
[這就是金主?那我爸媽也算我的金主了。震驚!妙齡少女被包養二十年竟不自知!]
[早就覺得樓主幾張照片不靠譜……]
照片出來不到兩小時,帖子連翻三頁,輿論風向以排山倒海之勢逆轉。有幾個id成功帶起了節奏,把矛頭直轉樓主。
[怕不是同班的?真想避雷這種人]
[沒別的,單純看不慣哈,去夜店怎麽了?就不能是去聚會喝酒的??你有本事讓所有夜店關門大吉,眼睛被屎糊了當然看什麽都髒!]
有人自發為程蘇然說話,大部分能看出來是女孩子。
而之前開猥瑣玩笑的男生如同隐身。
程蘇然從丁媛那裏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做筆譯練習。這些天她被流言蜚語攪得精疲力盡,有點PTSD,看見任何紮堆讨論的話題都像是在說自己,只能用學習轉移注意力。
她艱難看完帖子裏反轉部分,又發現有人開了新帖——讨伐“小蝦米”。
标題:現在惡意造謠這麽猖獗了嘛?
新樓主把那張照片貼在首頁,自發為程蘇然說話的人陸續跟帖,細心觀察可以發現,有幾個id說話一針見血,語氣不太像二十歲左右的人。
程蘇然慢慢往下翻,冷不丁看見一條留言:
[我是程蘇然的室友丁媛,我敢帶大名在這裏證明,照片上的人是程蘇然小姨,今天下午來宿舍了,正臉漂亮氣質也很好,經濟條件應該不差。然然是很優秀的人,大一大二都拿了國家獎學金,雖然她平時不愛說話,但為人正直善良,只不過在某些陰暗的人看來不合群就是原罪,我不知道那個樓主是誰,為什麽要惡意造謠她,猜一下多半是因為嫉妒吧,這種人真可悲,永遠都只能做陰溝裏的臭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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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媛在學校朋友多,此話脫口,一呼百應。
更多的人開始同情程蘇然,一條條誇贊接踵而至,還炸出了不少默默崇拜着她的學妹。
程蘇然默默看着,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頓覺羞愧。
丁媛站出來幫她說話,可不久前她卻懷着惡意揣測對方,現在看着這些文字,只覺得諷刺。她根本不是什麽正直善良的人,她才是陰溝裏的臭老鼠……
程蘇然退出帖子,給丁媛發了一條“謝謝你”。
這件事并沒有結束,輿論反轉平息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必須好好敲打敲打背後的始作俑者,否則未來兩年很有可能再次發生類似的事。
她可不是好捏的軟柿子。
翌日中秋節,上午江虞有拍攝工作,一早随團隊進了攝影棚。
今天工作室搬遷完畢,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慶祝,她給每個人發了紅包和月餅禮盒,下午放假,各回各家,原本熱鬧的工作室冷清下來。
新地址是江虞親自選的,占地九百多平,兩棟獨立平層中間相連,大面積運用玻璃幕牆做裝飾,使得整個室內無論陰天還是晴天都光線充足。
這會兒人都走光了,連清潔阿姨也回家了。
江虞坐在庭院搖椅上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休假的時候,她最喜歡獨處,時間會飛快從指縫中溜走。
書是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叉的花園》。
四周清幽寂靜,偶爾傳來幾聲鳥叫,一兩只麻雀撲棱着翅膀掠過牆頭,停在矮樹枝上。陽光就落在她腳邊。
田琳來了有一會兒,站在落地窗邊望着那身影,沒打擾。
良久,她輕聲嘆息,輕手輕腳走過去,“虞姐——
江虞轉頭。
“D&M這季度的新品寄過來了。”田琳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桌上,“我看了一下,搭配你那套蛇紋禮服很合适。”
她側過身挨着桌沿坐下。
江虞放下書,沖她挑眉,“不回去過節?”
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條項鏈。
銀色狹長的眼睛,祖母綠的瞳孔,森冷中透着威嚴,寶石色澤在陽光下璀璨灼人——荷魯斯之眼。
今年初江虞和D&M簽了兩年代言合同,成為這個古老的頂奢珠寶品牌的全球大使,每季度千萬級新品都會送來一份。她一般只在出席活動時佩戴,平常就收在家中衣帽間裏。
看完,她蓋上盒子。
“我要是回去,不就只有你一個人了麽?”田琳笑了笑,替她收好項鏈。
江虞輕笑着搖頭:“都多大了,還要陪。”
“總不能年年都是一個人過。”
“一個人很好。”
田琳抿唇沉默,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固執的老太太。過了會兒,才提起另一件事:“針對程小姐的流言,經過這一晚上局勢已經逆轉了,比我們想象中要快。”
“嗯。”
“有很多人幫她說話,情況其實沒有那麽糟糕。”
“嗯。”
“所以你別擔心。”
“擔心什麽?”江虞轉過臉,眼波平靜。
田琳頓了頓,說:“沒什麽。”她似乎猜錯了老板的心思,遂轉移話題,“昨晚怎麽沒去酒店?”
江虞重新拿起書,漫不經心道:“讓她緩緩。”
田琳忽又覺得自己沒猜錯。
“你再盯兩天,辟謠後熱度下去,路人很快就散了,一群小孩子鬧不起來。”
“好。”
又是一陣沉默。
江虞看了幾頁書,突然擡頭:“回去吧,我不用人陪,倒是你天天跟着我忙這忙那的,都沒時間好好陪家人。”
“……”
“難道要我趕?”
“行吧。”田琳無奈地站起來,“那我走了,你記得吃月餅,今天過節不用太嚴格。”
“嗯。”
沒走兩步,江虞叫住她:“等等——
田琳又轉身。
“不是說阿姨最近腰不太好嗎,我買了個掃地機器人,放在辦公室,你順路拿了帶回家。”
“這……”
“聽話。”
“哄小孩兒啊,江女士?”
“去吧。”江虞莞爾,低頭繼續看書。
田琳離開了。
偌大空曠的庭院中只有江虞一人,腳邊陽光緩慢向西爬,手裏書不知不覺看了一半,再放下時,夕陽已經染滿了天空。
她站起來活動筋骨,拿手機回複消息。
微信好友列表上千人,動辄幾百條消息看不過來,也是件頭疼的事,江虞先挑了幾個關系好的朋友回複,其餘暫時放放。
五點半,駕車離開。
中秋節,市區格外熱鬧,到處張燈結彩,中心廣場上豎立着大大的月餅玩偶,有商家在做免費品嘗創意月餅的活動。
大約十幾分鐘,到了小區地庫。
小區總共五棟樓,都是臨江豪宅,住着各種各樣的“明星大腕”,譬如,江虞樓上住着某個奧運冠軍,樓下住着某上市公司總裁。大家互相認識,偶爾碰見會打個招呼。
屋裏空蕩蕩的。
保姆阿姨也回家過節了。
江虞按下遙控讓所有燈亮起來,徑直走進廚房,冰箱門上貼着阿姨留的字條,大概是今早剛添置了一批食材,還新鮮。
她沒什麽胃口,煮了半碗西藍花,一小塊三文魚,就着白開水慢慢吃完了一頓晚餐。
天徹底黑了。
濱江兩岸燈火通明。
前廳堆滿各式禮物,有朋友送的,有品牌方送的,江虞把它們整理收拾好,留下了一盒月餅,其餘都塞進庫房。
月餅的包裝有點過度,大禮盒層層剝開後只有六枚,是流心奶黃餡的。
她拿起一枚,有點猶豫。
吃下去的話明天至少要踩一個小時橢圓機。
算了。
也不是很喜歡甜口。
江虞把它放回去,抓過手機,繼續回複微信消息,田琳問她有沒有吃月餅,她面不改色地扯謊:吃了。
朋友圈很熱鬧,大家都在曬月餅,曬團圓飯,曬各種自拍。
她……沒什麽可曬的。
田琳:[帖子輿論走向良好。]
江虞微微一愣,想起自己的金絲雀。
小朋友應該回家了吧?
她不等回複田琳,切換小號,一剎那手機震了下,收到程蘇然幾個小時前發的消息。
[姐姐,月餅節快樂呀]
[貓貓賣萌.jpg]
江虞情不自禁笑了。
小朋友把頭像換成了“乖巧寶寶”表情,她點了一下,朋友圈欄意外有一張照片,仔細看,是今天傍晚發的動态。
[提前完成任務!]
照片上是電腦和書,密密麻麻的字母,像是在圖書館。
旁邊隐約可見半個沒吃完的面包。
沒回家?
江虞微眯起眼,退出去,正要回複,一通電話打了進來——白露。
“喂?“
手機傳出年輕女孩嬌媚的聲音:“虞姐你在哪兒啊?”
“在家,怎麽了?”
“我過去找你。”
“有事?”
“今天不是中秋節嘛,我剛忙完,一個人無聊也沒地方去,你陪我過節好麽?”白露那邊有點嘈雜,聲音不得不提高幾分。
江虞沉默片刻,腦海中一閃而過程蘇然的臉,說:“我現在要出門。”
“帶我一起。”
“不方便。”
“……好吧。”白露聲音低下來,沒再說什麽。
挂掉電話,江虞立刻起身,從庫房裏挑了幾樣禮物裝起來,連同那盒月餅一起拎上,出了門。程蘇然在圖書館泡了一天。
放假了,師生們回家的回家,玩耍的玩耍,圖書館正是人少空位多的時候,反正她沒地方去,不如多做做練習看看書。
今天提前完成任務,又是中秋節,晚上可以獎勵自己多看一集劇。
對哦。
中秋節……
她拿出手機滿懷期待地解鎖。
安靜得仿佛斷了網。
從早上到現在,沒有人給她打電話,沒有人給她發消息,這是常态,她早就習慣了,只是……連發給姐姐的消息都沒有得到回複。
不知為什麽,看着自己發出去的消息孤零零躺在聊天框裏,她比想到自己在外流浪還難過。
真的那麽忙嗎?
哪怕……回一個“嗯”也好。
程蘇然咬住嘴唇,又松開,忍下失落,默默關掉電腦,一股腦兒把東西塞進包裏,起身離開。
今夜整座城市都很熱鬧。
但這熱鬧與她無關。
到了酒店,電梯緩緩停在二十七樓,程蘇然走到那扇大門前,刷卡瞬間,她忍不住想,也許姐姐在裏面?
她推開了門——
視線掃過沙發,窗邊,想象着江虞或坐或站在這兩個地方,手執高腳杯,裏面盛了或紅或白的酒,像往常一樣,看着她,沖她招手,說:過來。
可是,沒有。
沙發沒有,窗邊沒有,整個套房裏都沒有。
程蘇然心沉了下去,呆站在門口,許久,嘆了口氣,邁着機械的步伐進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
靜得人耳朵疼。
她放下包,拿起平板電腦,憋着一口氣像要發洩似的,猛點了七八樣特別貴、還沒吃過的食物。
哼——
不理我就讓你大出血。
她賭氣地想。
不過十幾秒,程蘇然又後悔了,看着菜單上大四位數的總價,自己先心疼起錢來——好貴啊,夠她一個月兼職工資了。
姐姐的錢也是錢呀,是辛苦賺的,不是大風刮來的,她明明不餓,幹嘛浪費。
她鼓起小臉,手忙腳亂撤了單。
——嘀
大門開了。
女人修長的身影踏進來。
程蘇然擡起頭,眼睛一亮:“姐姐?”
“放假不回家嗎?”江虞嘴角帶笑,緩步走到了女孩面前。
她穿件很寬松的淡紫色西裝,同色直筒西褲,裏面絲質的襯衫領開了兩顆扣子,微卷的長發垂在肩頭,随性而懶散。
程蘇然又驚又喜,看得移不開眼,一時有些語無倫次:“我沒……不是,我、我家太遠了。”
江虞輕點了點頭,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東西放到桌邊,“給你的禮物。”
“月餅節快樂。”
“姐姐,你怎麽會來……我以為你……哎,不是……”程蘇然讨厭死自己了,舌頭居然打結。
“我當然要來。”
“哎?”
“因為——”
江虞挑了下眉,狹長冷魅的眼睛像蛇一樣盯住她,紅唇緩緩貼近了耳朵,壓低聲音說:“姐姐不放心你一個人,今晚我們一起看月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