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日的天氣不好,總是陰沉沉的,不到下午,烏雲蓋日,沒一小會就下起了雨。

車內的光線越加暗淡,白鷗緊皺着眉毛,使勁咬着嘴唇,僵坐在角落裏。

前排副駕駛的年輕平頭男子,兇狠的瞪了他一眼,說:“你個傻子被別踏馬吐車上!”

白鷗被年輕男子的聲音吓得驟然睜開眼睛,急忙搖搖頭,艱難的開口說:“不吐的。”

年輕男子嫌他晦氣,低聲罵了兩句,“早知道他暈車,就給他灌點安眠藥就好了,搞得老子也不舒服了,死傻子,沒一點就我喜歡的。”

駕駛座上的中年男子咳嗽一聲,“好了,別罵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傻,現在送到家,以後就不用在你面前晃,別忍不住。”

車子行駛到服務站收費口,白鷗探出頭呼吸了兩口氣,覺得舒服了,又猛地吸了口氣,

年輕男子怒道:“別幾把亂動!”

白鷗趕緊坐好,不敢動彈。

但是車行駛起來,腦袋裏的眩暈感洶湧而來,胃裏肚子裏翻滾着,喉頭漲的難受。

白鷗捂住嘴巴,生怕吐出來。

下了車,一股冷風迎面而來,白鷗覺得舒服多了,他轉頭看了看四周,覺得有些陌生,不禁看向了年輕男子。

“看什麽看!”年輕男子扭頭昂聲吓唬白鷗,随即說:“老子今天終于能擺脫這個傻子了,我爸也是真的,還那麽好心給這傻子留了個宅子,反正他一傻子送療養院不就行了,費那錢找什麽保姆,還不如把錢給我去買車。”

中年男子拿下行李箱,笑說:“好了,好了,你爸聰明着,養着這傻子是有用的。”

穿過小區綠化帶,路過一個富麗堂皇的噴泉池子,在一處池子邊上的複式樓前他們停住了,中年男子找了門卡和年輕男子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白鷗有些暈車,還沒有完全緩過來,蹲在門前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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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燈光從裏面的小徑裏射過來,黑色的轎車停了下來。

停了一會,見白鷗還是沒有躲開,車上的人開門出來了,瘦高的人影從燈光前繞過來,投射一個長長的黑黑的影子。

“你擋着路了。”

白鷗聽見這個聲音,昂起頭看向來人,因為背光,沒有看的太清楚,但他還是聽話的往後挪了幾步,後背抵在冰冷的牆面上。

只聽對方遲疑的喊了一聲,“你……”

他向他緩緩走來。

“白鷗?”他停在了白鷗前面,彎腰定定的看着白鷗的眼睛,似乎在确認什麽。

白鷗終于看清了他的臉,剛剛按下去的反胃奔騰而上。

“是你……白鷗。”蘇況确認了是白鷗以後,竟然笑了一下。

白鷗打了個嗝兒,再也受不了,張嘴吐了一地都是嘔吐物。

聽到聲音,裏面的人終于記起來還有白鷗沒進來,一邊走出來一邊怒罵。

“你踏馬傻子嗎?老子叫你進來,你蹲門口外邊幹什麽?”

蘇況聞言,眉頭擰了起來。

白鷗吐完了,覺得舒服了,他傻乎乎的笑了下,然後用袖子要擦嘴。

蘇況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別動。”

本來罵罵咧咧的年輕男子走出來就閉嘴了,他茫然驚訝的看了一會蘇況,後知後覺地喊:“蘇總?”

蘇況掃了一眼裏面,随即從口袋找了手帕,給白鷗緩緩擦起了嘴巴,然後吩咐:“拿水,馬曉宇。”

馬曉宇大驚失色,懷疑自己看錯了,認真看了蘇況好一會,才跳起來轉頭進屋裏找水。

蘇況扶住白鷗的肩膀,接過來馬曉宇送的水,給白鷗喂了兩口,然後看向馬曉宇,“你們送他一個人回來?”

“嗯……”馬曉宇冷靜了些,回答說:“我爸給他找了保姆,讓他住他自己家,免得他老想家。”

白鷗靠着牆,抱着水杯喝了兩口,正要咽下去。

蘇況忽然說:“吐出來。”

白鷗哇的一聲吐出來了,水漬濺到了蘇況昂貴的灰藍色西服上,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輕輕的擦着白鷗的嘴角。

“現在可以喝水了。”

白鷗聞言,抱着水杯喝了一口,然後昂着頭,認真的辨認眼前的男人。

過了好一會,他啊的一聲,驚喜的喊:“我認識你!”

蘇況聽見白鷗的聲音,恍惚了下,只覺得渾身骨頭驟然緊縮,發出了戰栗的咯吱聲音,內心湧蕩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懑。

“蘇總……”馬曉宇還站在邊上,小心翼翼的喊了聲。

蘇況回過神來,直接問:“那今晚呢?他一個人在這裏?”

馬曉宇賠笑,“對,我今天要和我舅回去了,明天保姆就來。”

蘇況揚了揚眉毛,“他有些精神問題,你讓他一個人在這裏睡一夜?還是三年沒人住的地方?”

馬曉宇不知道蘇況生什麽氣,可能就是給白鷗找場子,畢竟他們兩家以前也是認識的,便撓撓頭說:“那也沒辦法,我也不能在這裏陪他這個……”

好在反應快,沒有脫口而出傻子這個字眼。

蘇況仍舊望着他,不做聲。

馬曉宇被他看的頭皮發麻,正要說話。

“那你還真是白鷗的好表兄,真為他着想。”

馬曉宇被蘇況說的臉上火辣辣的,也有些生氣,縱使知道他蘇況有兩把刷子,也不滿的回怼:“你就知道說我,你不也是知道了現在他一個人在這裏,你怎麽不看着他,和他睡一塊?”

“好。”蘇況痛快應下。

“……”

馬曉宇他們離開後,門前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白鷗和蘇況,剛才亂糟糟的空氣和吵鬧似乎被兩個人離開全部都抽走了。

白鷗也不說話,只是低着頭垂着眼睛看着地面。

蘇況望着他,心中煩悶不已。

白鷗和蘇況是其實根本算不上熟悉,只是能叫出彼此的名字,現在忽然應下來,蘇況自己也搞不清楚。

三年前,白鷗意外出車禍,一夜之間變成了傻子。

在整個上層圈子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白家捂住了對外的消息,但是耐不住圈子裏的人嘴碎,一傳十十傳百,車禍以後沒幾天,幾乎人人皆知,已經成為所有人的笑談了。

白家早年是做書畫生意,碰上好時候,賺了不少錢,轉而開始做房地産,也賺得盆滿缽滿。

但是白家運氣不好,白老爺是獨子,早年喪妻以後,也沒再娶,本來是想要培養聰明伶俐的白鷗,但沒想到就在白鷗十九歲的時候出了嚴重車禍,腦袋出了問題,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傻子,智商猶如七八歲的孩子。

白老爺傷心之下,竟然中風了,沒多久就去了,留下了個白鷗一個傻子在世,常被那些遠親的兄弟們欺負,馬家就是其中一個,轉移了白鷗大部分資産,按照現在馬曉宇的說辭,就留給白鷗一個三層複式樓了。

蘇況嘆口氣,剛剛随嘴應承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心裏有股氣沒處撒。

他認識的白鷗不是這傻乎乎樣子,他記憶裏那個清隽美麗的人,渾身發着光。

其實蘇況記得很清楚,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白鷗十八歲的生日宴會上,蘇況借口跑到二樓抽煙,正好白鷗坐在二樓走廊深處鋼琴下面談着不知名的曲子,光從彩色玻璃裏照耀下來,撒在白鷗他身上。

那就是蘇況第一次看見白鷗彈鋼琴,從裏面看,光線微弱地照在鋼琴上。只有那雙手經過的琴鍵,耀眼奪目,看上去琴鍵像是用金子做的。光漫出來像是水波蕩蕩漾漾,也許是由于光線的反射,或是光線也照射到那裏,恬靜地映照着,閃閃發光的小水波,白鷗像是抱着秘密的深海鯨魚,緩緩沒入海底。

白鷗忽然輕笑一聲,走上前一步,踩着了蘇況的影子,仰頭沖着蘇況傻笑。

蘇況感覺自己心跳忽然停了一瞬,盡管知道現在白鷗就是個孩子心智,但是他的身體模樣已經變成大人模樣,只是頭發軟軟的,眼睛好像是因為自己車前燈光影響,似乎變成了深藍色,一擡頭就完完全全暴露在自己眼前,好像是整個世界的蔚藍色都藏在他的眼珠裏。

“你……”蘇況喉結滑動,最後也沒說出什麽,只是淡淡的說:“你要進去看嗎?”

白鷗沉默了一會,說:“我認識你。”

蘇況點頭,沒有不耐煩,只是低聲說:“嗯,我知道。”

白鷗龇牙笑了笑,“那我進去看看。”

蘇況愕然,忽然反應過來他就是在試探自己,不由笑出聲,想不到傻了以後也是傻子裏的聰明人。

兩個人進了白鷗家,白鷗自覺地進門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腰杆筆直,活脫脫的小學生模樣。

蘇況在白鷗家轉了圈,積了三年的灰塵已經厚的有幾毫米了,客廳裏到處是垃圾,看走之前白鷗被帶走前在這裏也吃了苦。

後面落地窗确實還放着那架鋼琴,蘇況走過去,拂開了琴蓋上的灰塵,打開一看裏面也漏了點灰。

蘇況又想起了那晚彈着鋼琴的白鷗,他忍了忍沒去碰琴鍵。

稍稍一打量就知道這裏面住不了人,蘇況回到客廳,喊白鷗:“去我家。”

白鷗歪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雖然不太懂蘇況的話,但是看見他對自己很好,不像馬曉宇那樣老罵自己打自己。

“為什麽?”

蘇況揚眉,還知道問為什麽,他頓了頓,說:“因為我們倆是認識的,我們是朋友。”

“朋友就可以去你家嗎?”白鷗繼續問。

蘇況不耐煩了,他今天晚上有飯局,為了白鷗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可是本可以撒手不管的,可就是狠不下心來,只能帶回去看一段時間了。

他也不指望白鷗可以知恩圖報,就想着他能安安靜靜的最好了。

白鷗又問了兩遍,蘇況才開口和他解釋,一直強調自己會對他好,給他地方住,給他東西吃。

白鷗一聽有吃的,忙不疊地站起來,幾步走到蘇況面前,說:“我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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