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零點零一 她低到谷底的阈值
病房內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浮動着的反而是一股清淡的茉莉香氣,聞着很舒心,床上的女孩依舊安靜的睡着,即使在夢中,眉心依舊微微蹙起,倦怠的模樣。
蕭敘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邊,就這樣靜靜坐着,看着她。
她又瘦了。
比那晚見她時更瘦。一觸上去就會破碎的脆弱。
他甚至不敢去想,這半個月來她都經歷了什麽。
“涵……”
他忍不住出聲喚她的名字,輕柔的語氣,低沉而缱绻,伸手握上她露在外頭的手,冰涼的肌膚,猶如冬日的井水,觸上去是砭骨的寒。
他看着手背上細密的針孔,還有那周圍暈出的青紫,抽了口氣,瞥過眼去,仿佛多看一秒都是一種折磨。
那都是對他無聲的審判。
蕭敘摩挲着她的手,試圖給她一點溫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異樣,蕭敘緩緩撐開她的掌心。
在看到那上面的傷痕時,他的身體陡然一顫。
柔白瑩潤的掌心已被深深淺淺的紅痕攪爛,大部分傷口都結了痂,有些淺痂已經褪了,留下淡紅的疤痕。
光看着就知道是怎樣錐心刺骨的疼。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場落日,一點一點沉下去。
他想了起來,是那日她來找他的那日,他明明看見了她跌在一地玻璃碎渣之中,卻依舊定在原地,眼睜睜的看着她在他面前掙紮的爬起來。
她是那樣驕傲倔犟的女人,卻為了讓他相信她,放下所有的盔甲,哀求着他。可他偏偏就是不肯信,親手把她一顆澄澈的心扔下了萬丈高樓。
Advertisement
蕭敘重重的呼出一口氣,胸口悶得慌,他坐立不安。
從四年前她頭也不回地翩翩遠去,到相遇後她的若即若離,再到那次她喝醉了吐出的酒後真言,這一切都讓他心底對舒涵有着一種病态的執着,執着于她是不是肯給他一點點的真心。
直到他再一次聽到那些與靠山,交易,買賣有關的話,他承認那一刻猶如被當衆搓骨成灰。
他們過往所有的甜蜜,親昵,愛意都成了一種極端的反噬,容不得他冷靜,更容不得他多一秒的思考,逼着他把一切倉惶地打入地獄。
仿佛只有毀掉,才能補足心底的空缺。
可經此狼狽的一役,他越發清晰的得知,她就是他的命門。
愛亦或欺騙,真心亦或假意,都由不得他去做多餘的商讨,或是博弈,他只能敞開懷抱去擁抱她,因為他是真的,真的離不開她。
空氣有些凝固,蕭敘起身把一旁的空氣淨化器打開,調至睡眠模式,随後又坐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她,沒有困倦,亦沒有疲累。
就這樣又過了一小時,舒涵才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她緩緩睜眼,光一瞬間刺進瞳孔,她下意識擡手遮上了眼簾,直到瞳孔和光能較好的融合,她這才放下手,眯着眼環顧着四周。
可剛擡眼就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
在這場夢之前,逼着她連連道歉的男人。
“醒了?我去叫醫生。”蕭敘的眸裏帶着驚喜,他連忙起身。
舒涵還未回過神來,就看着他出了門去,過了兩分鐘又帶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進來。
那醫生為她量了體溫,又做了一系列基礎的檢查,最後還換了一瓶吊水。
等到蕭敘把醫生送出去後,又隔了幾分鐘才才回來。
這時舒涵已經徹底醒了神。
她在思考兩個問題。
一是,蕭敘怎麽在這裏?她的屬下都去了哪?阿蘭怎麽也不見了?
二是,蕭敘為什麽要在這?還一副關心她的模樣,她弄成這樣不都是拜他所賜嗎?
“覺得好些了嗎?餓不餓?我讓人送吃的過來好不好?”這稀疏平常的詢問,仿佛他們之間什麽隔閡都不曾有過。
舒涵無端皺起了眉,她淡淡說:“蕭總怎麽在這?和我一起來的同事呢?他們都在哪?”
蕭敘端了一杯熱水遞給她。
舒涵看着面前的玻璃杯,有些愣了,這是什麽意思?
她沉默着不去接,蕭敘就繼續端着,也不嫌手一直擡着會酸脹,就是固執的要她從他手上接過這杯水。
舒涵嘴角牽動,最終還是接過了這杯水。
“我已經給他們都安排好了住宿,你不必擔心。”蕭敘笑着看她。
這無緣無故的笑讓舒涵有些心慌。這又是哪出?羞辱折磨夠了,不過瘾了,又要換個別的招數嗎?
還是這才是真正圍獵的開始?
她喝了一口熱水,适宜的溫度自喉管流入身體,有一種機能被喚醒的感覺。喝了兩口,她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
“蕭總破費了,您無需這樣費心安排。”
這一口一個疏離的蕭總,聽得蕭敘很難受,但轉念他又想,她這樣喚他還不是因為他活該嗎?
他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涵涵……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病了。”
在聽到涵涵那兩個字時,舒涵放在被子下的手倏然動了動,
他不是喚她“舒小姐”嗎?
怎麽又成了“涵涵”?
“也是,在蕭總眼裏,我有什麽是真的呢?都不過是演戲罷了。”舒涵也笑着說。
看着舒涵冷淡不及眼底的笑,蕭敘有些挫敗的坐在椅子上,“涵涵,對不起……”
他好像除了道歉,也說不出什麽別的了,他這從來都聰明絕頂的腦子在她面前絲毫不管用。
“涵涵”這種死皮賴臉的喚法讓舒涵莫名的怒了。
“蕭總的道歉太金貴了,我受不起。”舒涵把頭側向窗外,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蕭總還是喚我舒小姐吧。”
舒小姐……又是一個暴擊,蕭敘的表情已經難看到不行。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蕭總,我在醫院的費用我會讓阿蘭直接轉到您的私人賬戶。您貴人事多,不必在這浪費時間。”
“……”
蕭敘深吸氣,擡步朝舒涵走去。舒涵見他一步步朝床邊走來,有些警惕的往後縮了縮,雙手抓緊被子,如臨大敵。
她的微微慌張讓蕭敘心中一疼,自然的把那把椅子拖開,為她留出來适當的安全距離。如今的形勢,逼的太緊只會适得其反。
看見蕭敘把椅子拖開了半米左右的距離,舒涵不易察覺的呼出一口氣,抓緊被子的手也微微松泛了些。
“舒涵。”蕭敘很凝重的喚了聲她的名字。
舒涵怔了一秒,不自主地張嘴應了個“啊”字,這讷讷的一個字顯得有些呆傻。
剛應完,她就後悔了。他喊她,她就得回嗎?
“我們談談好不好。”
他的眼神很真誠,寒霜盡褪,此時的他多了種妥協的溫柔,是停戰的信號。
舒涵很想直接說不好,但話到了嘴邊還是忍住了。
他那樣的眼神她根本受不了。
她為他設的阈值太低了,所以只要是一丁點的溫柔,寵溺,撩撥等等,都能讓她動搖或是陷落。
“談什麽……”
若是要結束,她想,和平至少是對這段感情最好的尊重。
“談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
“……”
舒涵服了。
他以為他是要和她複盤走到這一步的過程,哪只他直接省略了過程,還下了結論,現在還恬不知恥的來找她要解決問題的方案。
這男人,夠不要臉。
一直都這麽不要臉。
“原諒?原諒什麽?原諒幾次三番對我的羞辱,還是原諒肆無忌憚的咄咄逼人?還是……原諒把我的真心踐踏到一無是處的你?”舒涵很累,即使是憤怒的字句也說的很平靜。
蕭敘一向是個會玩迂回戰術的談判高手,在商場上為了一個項目,談上幾個月半年都不會磨去他的耐心。
然而此時他卻坐立不安了。優雅,他已經顧不得優雅。
“舒涵,都是我的錯。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舒涵側過頭來看着他,“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并且不止一次,不是嗎?”
聲音幽怨,似游魂般踩不着地。
自從他們分手那日,她在酒店裏的每分每秒都在守着手機,只要是來了消息,或是電話,都能讓她欣喜無比。
欣喜是不是他來找她了。
他只要來找她,哪怕是一條微信,她都有勇氣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可惜,她等來的只是一場更可怕的羞辱。
正當她決定放下他,忘記他,她等來的又是一場變本加厲的羞辱。
如今看到她進了醫院,良心過意不去了,又想着來得到她的原諒?
天下的好處都讓他給占盡不成?
“舒涵,我為我說的所有傷害你的話向你道歉。那些話沒有一個字是真心的。是我氣昏了頭,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我的錯,原諒我,好不好?”
蕭敘從椅子上起來,直接坐在了床沿上。
這樣的舉動讓舒涵很不舒服,他總是這樣游刃有餘,見縫插針的迂回前進,就算是乞求她的原諒也是這樣高高在上的姿态。
一句氣昏了頭就能簡單的把一切輕描帶寫的抹過嗎?
舒涵攤開掌心,把手伸在蕭敘的眼前,“知道這是什麽嗎?”
蕭敘的呼吸驟然一滞。
她笑了,“這是我為我的錯付出的代價。所以,你呢?”
“對不起……”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所有的語言都表達不了此刻的頹敗。
“蕭敘,我連痂都沒退呢,你就讓我原諒你,你說這好不好笑?”
室內很安靜,窗戶和門都阖的緊,沒有多餘的空氣流通,茉莉花的香氣有如凝固成霜。
她甚至能聽到蕭敘的呼吸聲,那呼吸中含着細微的顫動。
就是這細細的顫動讓她很難受。
她為他跌到谷底的阈值,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依舊能為他跳動。
可她很難受。為他難受,也為自己難受。
“能不能放過我?”她閉上眼睛,任由那睫毛簌簌的抖,畢竟她無法裝作平靜如水。
在聽清這句話後,蕭敘陡然站起來,動作很大,帶晃了原本安靜的那杯水。
他艱澀地咽着嗓,良久才說出了一句“你好好休息”,随後轉身離開了病房。
他的腳步有些倉促,比起離開,更像是在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