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倫之樂

博士在地下室坐了很久，神經質地說了許多話，人魚瞪着他，臉上露出嘲笑的表情。

他咧開嘴笑，口腔內漆黑一團，牙齒被一顆顆拔掉，舌頭也割去了，可他的表情卻像勝利者一樣洋洋得意。他從鼻子裏發出嗤嗤的笑聲，看見眼前幾近崩潰的男人，心情舒暢得忘記了自己的痛苦。

趙素，你也有今天嗎？

人魚沒有面皮的臉顯得非常猙獰，像來至地獄的複仇使者。他的臉上沒有階下囚的落魄，反而像王一樣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傲慢着。

到底是誰折磨誰，誰才是勝利者，誰詛咒了這一切？

博士擡起頭，正好對上一雙毫無畏懼的眼神，腐爛的人魚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地吐出一個詞語。他一眼就讀出了那個詞，怒火終于爆發開來，如同被踩到痛處的人一樣惱羞成怒，用拳頭重重地捶打玻璃外殼：“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什麽資格嘲笑我？我可以讓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受盡折磨，你才是可憐蟲！”

人魚笑着，用一種憐憫可憐人的眼神，又重複了一次那個詞。

他說——報應！

去哭吧，去忏悔，用你的餘生痛苦！

沒有人可以拯救你！

他的眼神像一把利劍，直直穿透了博士，也許是害怕那樣的目光，男人幾乎是逃一樣跑出地下室。整個世界都在坍塌，只覺得天旋地轉，站不住腳。他沖進酒窖胡亂地灌酒，低溫和酒精都不能讓他慌亂的心平靜下來。

鬼魅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會讓他活着，可你必須付出代價——他最終會失去大海的庇護變成人類茍延殘喘下去，而你，我要送給你一件很好的禮物。我要給你永生，然後詛咒所有碰過你的人類都必須死。親愛的趙素，你會在漫長的生命中一直痛苦下去，永遠得不到你的愛人！”

博士捂着頭，發狂一樣推倒酒架，在一片狼藉中痛哭。

他記得他曾經一臉絕望地質問：“你為什麽不喜歡我？遇見你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麽最後你愛上了他？”

他低頭哭泣的樣子還萦繞在他腦海裏久久不去；“終于等到他死了，可你為什麽還是不接受我，為什麽！我不在乎你把我當成他的替身，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不是嗎，你可以把我當成他。”

也許是愛得太深太發狂，他漸漸失去了耐心，變得不可理喻，咄咄逼人：“趙素，我恨你！我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你卻不肯施舍那麽一點點安慰。哈哈，既然得不到你，我可以用你的兒子代替……”

混亂的回憶被前來告別的趙樸打斷，他皺着眉頭看着滿地碎玻璃和崩潰的博士。

“Z，站起來，永遠不要為你做過的事情後悔！”博士沒出息的樣子讓趙樸很不悅，那個冷靜沉着的弟弟只要回想往事，就會陷入痛苦的怪圈。他大步上前，把博士拖了起來：“我現在要離開，你最好回到房間去把小憨看好，我不希望他不負責的父親讓他哭到天亮。”

“明天再走吧。”博士扶着額頭，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雖然反對大哥和小憨，但也沒有要他立刻走人。

“有點私事要處理，你把86號借我幾天。”短暫的告別後，兄弟兩人在門口分別。直升機發出巨大的轟鳴，在黑夜中漸漸上升。送了大哥，又到池邊和茉莉說了幾句話，逐漸清醒的博士才猛然想起小憨一定又在哭了。

小憨雖然笨，也知道聽到螺旋槳的聲音就是趙樸要離開了。

小笨蛋夠不到窗口，只好自己從二樓爬了下來，推開大門往外爬，一邊擡起頭找直升機的影子。他嚎哭着，嘴裏喊着伯伯別走，滾到院子裏。博士肉痛地把哭鬧中的孩子抱在懷裏，柔聲安慰，茉莉趁機對他說：“今天就讓小憨跟我一起睡吧，我們聯絡一下感情。”

“可以嗎？”男人眉宇之間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他還在猶豫，小憨已經掄起拳頭一下下砸在他的胸口上，大哭着要伯伯，掙紮得厲害。雖然心智是小孩子，力量卻是成人，加上不知道控制，打下去還是很痛。

“小憨乖，不可以打爸爸。”茉莉伸出手，示意博士把小憨放在池子裏去。

“我怕他打你。”博士有點猶豫，小憨下手向來不知道輕重，而且現在情緒極其不穩定，可能有些危險。打他也就算了，要是傷了茉莉怎麽辦。

“讓我試試，畢竟是我的孩子啊。”茉莉溫柔地笑着，執着地伸出手，博士只好把小憨交到他懷裏。

藍色人魚似乎有某種魔力，小憨到了他手裏就不再大哭了，只是小聲地啜泣。他抱住可憐的孩子，用手輕輕拍打他的背部，跟他說悄悄話。小笨蛋把頭擱在茉莉的肩膀上，乖巧地抱着他，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為什麽打爸爸，爸爸對你那麽好。”茉莉好不容易把小憨哄得不再掉淚，便開始教育小家夥要尊敬父親：“如果把爸爸打壞了，就沒有人給你買玩具和好吃的了，小憨是好孩子，會聽話對不對？”

“他，他是，壞人。”小憨紅着眼，看也不看博士。

男人無奈地搖搖頭，每次趙樸離開，小憨都是這個樣子，至少要四五天才能恢複。

“好吧，那我們不理壞人，今天跟我睡好嗎？我們可以一起玩游戲，還能給你講故事。”勸說無效，怕追得太緊反而讓他産生抵觸心理，茉莉只好抱着他使哄小孩的絕招。他本來是很讨厭哭哭鬧鬧的小屁孩的人，一向缺乏耐心，但小憨讓他有種母性溢出的感覺。

他很奇怪，如果是因為這個身體生下了小憨，他為什麽會受到這麽嚴重的影響？

其實他最近常常做這樣的夢——在夢裏，他大着肚子靠在博士懷裏曬太陽。陽光明媚得刺眼，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雲，海風帶着潮濕的氣息輕輕吹過。他輕輕撫摸高高隆起的腹部，臉上是無比幸福的笑容。

這感覺如此深刻，就像真實發生過的一樣。

茉莉對博士招手：“反正你也淹不死，今天我們一家三口就好好享受一番天倫之樂好了，父母要多和孩子在一起，才能培養他們優秀的情操！”

博士愣了一下，很快露出笑容，天倫之樂，多美好的詞。

他脫下衣服潛入水底，和茉莉十指相扣，小憨睡在兩人中間，難得的安靜。他把兒子和愛人摟在懷裏，覺得全世界的珍寶也比不上他此刻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