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伴駕很辛苦
因為是騎馬,所以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不出一個時辰就已經到了泰山腳下,彼時,太常寺的官吏已經在泰山腳下布好了一座方形祭壇,只是那祭壇看起來比葉逸預想中的要更加壯觀幾分,似乎已經超過了尋常山川祭祀的規制。
下馬之後,皇帝也遠望打量了一下那方形祭壇,甚為滿意地微笑着,一轉眼便見葉逸的面兒上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困惑,便來了興趣,開口問道:“葉少卿似乎是覺得有不妥之處?”
葉逸回神,略顯慌張地躬身一拜,道:“臣不敢,臣只是暗自慶幸來的時候将禮服帶了過來,幸而沒怠慢了此等大禮。”
“哦?”皇帝面露笑意,“只瞧一眼祭壇便知道是大禮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臣不才,略知一二,叫陛下見笑了。”
有人擡着辇快速靠近,皇帝進了辇之後,便招呼葉逸道:“你跟在朕身邊,陪朕聊聊。”
“是。”
于是葉逸揣着一萬個不願意,默默地跟在了皇帝的禦辇旁邊。
“葉少卿。”都已經跟在禦辇旁邊走到半山腰了,葉逸才聽到皇帝的聲音從禦辇裏傳出來。
葉逸趕忙回答道:“陛下,臣在。”
“葉少卿方才說今日的祭祀是一場大禮,那麽葉少卿可知道今日是要舉辦哪種祭祀?”
葉逸想了想,道:“啓禀陛下,臣看山腳處設有方形祭壇,是要祀地,而現在我們又一路往山頂走去,旁邊的山林小路上偶爾會有太常寺的官吏往來,想必在山頂設有圓形祭壇以祀天,于泰山之上祀天,于泰山之下祀地,今日陛下可是要封禪?”
禦辇裏的皇帝哈哈大笑,道:“你不愧是那個葉承謙的兒子,知道得還真是不少。”
葉逸輕笑道:“家父好讀書,臣少時起便跟随家父一起讀書,但臣生性愚鈍,至今也只是能照本宣科罷了。”
“那麽,愛卿也是知道封禪的意義所在吧?”禦辇裏的皇帝突然嘆息一聲。
隔着禦辇,葉逸只能聽到皇帝的聲音,卻看不見皇帝的神色,因此無法判斷皇帝的心情,亦不知皇帝此時是喜是憂,是對即将舉行的封禪大禮期待不已還是心中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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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以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報群神之功。于高山之巅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于山下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葉逸中規中矩地将書裏的詞句背了下來。
皇帝輕笑一聲,道:“恩,書背得不錯。可你若再給朕背書聽,朕可要罰你了。”
“……臣不敢。”葉逸摸摸鼻子。
“你不敢?”皇帝輕笑一聲,“你可比你父親和你祖父滑頭多了。朕問你,你既然把書背得熟,想必也還記得曾于泰山封禪的先祖帝王,你覺得,朕比他們如何?”
……陛下還真是問了個能要人命的問題。罷了,自作孽,不可活,他都已經引起陛下的注意了,想必無論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倒不如好好表現,陛下的重視有時也是一種保護,端看是能得到陛下多大的重視了。
葉逸轉了轉眼珠子,答道:“請陛下恕罪,臣以為無法相提并論。”
這話的尾音未散,葉逸就突然覺得身旁寒氣逼人,連趙康看他的眼神裏都寫滿了驚恐。
不等禦辇裏的皇帝發火,葉逸繼續說道:“時勢不同,境遇不同,先祖們有先祖們的難處,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戰亂之世一統天下是功,陛下于太平盛世富國強兵令四方來朝又怎麽不是豐功偉績?陛下是這天下生者的君主,是臣敬重仰慕之人,在臣的心中無人能及,又豈是亡者能相提并論的?”
趙康怔了怔,突然長舒一口氣,暗道葉逸這個馬屁拍得也太迂回了,可吓沒了他半條老命。
禦辇裏,皇帝沉默片刻,突然大笑不止。
“你啊你啊,朕說你滑頭,你還喘起來了,這麽拐着彎兒地拍朕馬屁,就不怕朕聽不出來,再治你個不敬之罪?”
“陛下乃是聖主明君,臣從不懼怕陛下會處事不公。”葉逸讨喜的話一句跟着一句地說,心中卻暗暗叫苦。
拍馬屁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兒,他拍得心累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葉逸的話而解開了心中的郁結,接下來皇帝與葉逸聊得的就都是些輕松的事情了,直到登上泰山之巅,葉逸才被皇帝放行,回到官吏的隊伍中。
“喂!”才剛歸隊,葉逸就被陳斯明給拉住了,“你怎麽回事兒?我還在惋惜你人在蒲州辦差沒辦法伴駕順便游山玩水,結果你一出現就跑到距離陛下最近的地方去了,發生什麽了?”
葉逸嘆息一聲,低聲答道:“自作孽,不可活。”
“怎麽回事兒?”葉逸這話吓得陳斯明緊緊抓着葉逸的手腕,瞪圓了眼睛。
見陳斯明被吓得不輕,葉逸才想起自己所謂的孽在別人看起來可是莫大的福氣,于是又笑着改口道:“放心吧,我沒有犯錯,只是押送犯人的時候在陛下跟前兒晃了一下,這就又被陛下想起來了,算得上是敘舊吧……”
當年做太子伴讀的時候,葉逸就常跟着太子到皇帝面前被考問課業,再加上父親和祖父的關系,葉逸跟皇帝也算是熟人了,雖然多年未見,可或許正是因為時隔多年,他變成了一個對皇帝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皇帝才會想要跟他聊聊知心話吧。
葉逸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帝為什麽非要跟他聊,畢竟那種覺得自己比不上別人的自卑感是不能輕易透露給皇子和朝臣的,好像很熟卻又不太熟的葉逸只是在這個恰巧的時機出現在皇帝面前,才成了皇帝找來排遣心中郁結的對象,有些話對不熟的人反而更容易開口。而稱這樣沒什麽意義的談話為敘舊,似乎也不為過。
陳斯明這才松了口氣,道:“害我白擔心了。不過你還是小心點兒,到底是……君心難測。”最後這四個字,陳斯明說得極小聲。
“我知道,謝了。”葉逸展顏微笑。
陳斯明下巴一挑,回給葉逸一個“咱倆誰跟誰”的笑容,便正了表情,與葉逸并列而站,開始這繁瑣而無聊的祭祀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