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氏

墨沉舟坐在輪椅上被唐天風推進九天仙府的時候,正好聽到一聲極為響亮的耳光聲和一聲“逆子!”的怒吼,她一低頭就看見唐天風推着輪椅的手緊了緊,變成了清白之色,嘴唇微微抿了抿,卻什麽都沒有說。

寬敞的正廳裏,正有幾人端坐,還有陌生的女子的輕泣聲。還有兩個人立着,一個中年男修滿面怒色地瞪着眼睛,而另一個人無聲地站在那裏,面頰上一個鮮明的巴掌印。

一看到這個情景,墨沉舟眼睛微縮,心中升起一股帶着腥甜氣息的殺意,面上卻不動聲色。

那中年男修背對着墨沉舟,卻是并未看見她進來,而只是滿腔怒火地咆哮着,“你這個畜生!再說一遍。”

沈磊看着面前的男修,目中閃過一絲哀傷,卻還是堅持道,“父親,我家小妹受了這麽重的傷,絕對不可能就這般算了。”

這人是他的父親,就算曾經對他做過很多錯事,可是那深藏在血脈中的慕孺之情卻是無論如何都斬不斷的。他生育了他,他們之間血脈相連,因此父親怎樣對待他他都不會在意。可是這次不行。

這次受到傷害的,是他看顧了十年,全心全意帶大的妹妹。

沈磊閉上眼睛,冷道,“既然傷了沉舟,就必須付出代價。”他睜開眼,一字一頓認真說道,“無,論,是,誰!”

沈端方被氣得雙目暴睜,一轉頭,就看到自己愛入骨髓千嬌萬寵的一雙兒女正縮在妻子的身後,膽怯地看着衆人,心中就是一痛,又轉頭喝道,“什麽小妹!”他一指指向沈吹雪的方向,“那才是你的妹妹呢!為了個小丫頭,你竟是要你弟弟妹妹死?!你這個吃裏扒外畜生!當年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閉嘴!”坐在一旁的沈岚早就心中大怒,如今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将手中一個杯子掼在地上,“沈端方,你說的什麽話?!吃裏扒外?小丫頭?那是我的女兒!難道就你的兒女這般尊貴?我的就是白撿來的不成!”她冷笑道,“你如今好大的威風!在我們面前,打我們的弟子,傷我們的女兒!沈端方,你是不是忘了,是因為誰才有了你的今日!”

聽到這,墨沉舟就在洞府外輕笑了一聲,由着唐天風将她推了進來,然後對着沈岚微微一笑,平和的令人驚詫。“在外面就聽到娘的聲音了,發生了什麽事?怎麽生這麽大的氣呢?爹爹又要心疼了!”

沈岚一怔,下意識地看向身旁一直未開口的墨九天,見他果然擔憂地看着自己,心中雖然恨毒了沈端方,卻還是緩了緩臉色。

就見墨沉舟來到沈磊的面前,細細看了看他臉上的紅腫痕跡,顯然打他的那人用了極大的力氣,眼中就是一道流光劃過,無數陰冷的戾氣竟然在這個時候化成了極致的平靜。方才轉向沈端方,微笑着溫聲道,“這位就是舅舅吧?初次見面,我是墨沉舟。”她頓了頓,歉然道,“我如今有傷在身,便不能給舅舅施禮了。”

沈端方卻是看了一眼面前的墨沉舟,見她雖滿面病容,然而一雙上挑的狹長鳳眸靈氣逼人,心中一怔,卻還是冷哼了一聲,“你就是墨沉舟?”他又哼了一聲,厲聲道,“既然知道我是你舅舅,你怎麽就敢打傷你兄長姐姐,還敢搶奪他們的東西?這是什麽家教?!”

墨沉舟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這個傻瓜,再一次懷疑沈氏一族究竟是怎麽在他的帶領下還存活下來的,難道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站在哪裏,和什麽人說話不成?她的心裏突然有些好笑,為了所謂的血緣,自己竟然為了這等蠢貨猶豫了這麽久。

心中陰冷一片,墨沉舟面上卻半點不惱地微笑着,目光轉落在沈氏兄妹上一瞬,卻驚得二人哆哆嗦嗦地向一旁縮了縮,竟是不敢和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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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如今确實是在害怕。那日對沐陽宗洩露墨沉舟的行蹤,他二人确實沒安好心。那溫師兄問他們想怎麽對付墨沉舟時,沈吹雪是一力要墨沉舟的命的。當時不過是想着就算這丫頭死了,也找不到兇手,正解了他們的怨恨之心。卻并不對殺死墨沉舟當成多大點兒事。在明陽宗的時候,他們哪一年不弄死幾個敢和他們作對的弟子呢?

卻沒有想到這次竟踢到了鐵板。當日他們跟着杜月杜朗來到光平山,見到的血腥景象令他們就算如今想起,都還心生寒意,卻也才知道,這個墨沉舟,動起手來竟是如此狠辣。

在一旁的衆人臉上都露出怒氣來。卻介于沈端方與沈岚的關系而不好說些什麽。卻見沈岚才要說話,一旁那個一直低聲哭泣的女修擡起頭來,墨沉舟看到那張臉,饒她也是女子,都止不住一怔。

這是一張絕美到了極致的臉,雲堆翠髻,唇綻櫻顆。香腮似雪,目中點點清淚,那波光粼粼的眼眸一轉,更是有無數的風情嬌怯具于眼角眉梢。

那女修低泣着對着墨沉舟道,“墨姑娘,咱們都是自家人,平日裏有個拌嘴什麽的舅媽在這裏替你哥哥姐姐向你道個歉,可是,”她按了按眼角的淚珠,秀眉微皺,“你哥哥姐姐的心是好的,這次也不過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斷不是真的想要傷了你。你便高擡貴手,別太和他們計較了。”

又見沈端方在一旁不以為然地開口道,“再說你不是沒什麽事情麽,怎地小小年紀,心胸就如此狹隘!”

這二人一唱一和,墨沉舟面上微笑巋然不動,仿佛是在看一出極有趣的大戲。卻直氣得沈岚五髒六腑都能噴出火來,目中決絕,才要開口,就聽一道女聲自外而入,冷笑,“沈端方,你那張狗嘴裏還能不能說出人話?!”卻見沈靜帶着杜月姐弟一步邁進大廳,誰都不看徑直去看墨沉舟,見她臉色蒼白,氣虛體弱的樣子就忍不住滿臉心疼,摸了摸墨沉舟的臉方才轉頭冷笑,“這叫沒什麽事?行!既然這樣,就也在你生的那對小畜生身上也捅出這七八十個傷口來,若是還沒死,我們也就算了,如何?”

說着冷電一般的目光射向沈氏兄妹。

沈端方直氣得渾身直顫,喝問道,“沈靜,你怎麽如此惡毒!”

“你兒女這麽做就是沒有壞心,我想這麽做就是惡毒?”沈靜一向厭惡沈端方。今日之景更令她想到當日在沈氏她被沈端方逼迫卻恍然無助的痛苦與屈辱,如今冷笑道,“沈端方,你是個什麽東西?仗着墨家的勢力反去害墨家的女兒,如今還在我們的地方指手畫腳?!百年不見,沈氏一族竟然變得如此狼心狗肺!”

才又要說些什麽,卻被墨沉舟止住,卻見墨沉舟微微笑着對着沈靜搖了搖頭,方才轉向沈端方,溫聲道,“姨母別生氣,舅舅說的也有道理。”墨沉舟轉頭看向沈氏兄妹,輕聲問道,“剛剛舅母所說的可是真的?哥哥姐姐并不是故意要這麽做的?”

雖覺得墨沉舟今日行事和之前大不相同,然而卻也只是以為是因為沈端方出面的效果,沈氏兄妹卻是什麽都不敢說,只是拼命地點頭。

見他們點頭,墨沉舟就滿意地笑了一聲,對着沈靜道,“姨母不必為我擔心,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家都是血親,有什麽不能攤開來說呢?”說完就輕笑了一聲。

沈岚與沈靜卻是聽懂了墨沉舟的未竟之意。

沈端方到底還是沈氏族長。她們二人雖說百年在外,然而根基卻還在沈氏,若是在此處置了沈氏兄妹,那些不知內情的族人反要說她們二人如今風光得意,便咄咄逼人,與名聲不利。畢竟,如果一名修士,當他的族人都認為他不好,那麽還會有誰能信任他呢?

一時間,沈岚沈靜看着默默微笑的墨沉舟,想起她自幼便乖巧孝順,如今更是忍下了這樣的事情,心中都忍不住發疼。

卻只有唐天風,看着墨沉舟眯着眼睛微笑的樣子,又想到那日那血腥的場景,不知為何心中竟是升起一股涼意。

卻見墨沉舟又笑道,“這個時候師尊該來為我看傷了,便不陪各位了。”唐天風正要上前,卻見方才一聲不吭的杜月搶上前道,“我來推吧。”

墨沉舟一怔,擡頭看向杜月微帶病容的臉,只覺得這張臉分外憔悴,就連杜朗也神色恍惚,無精打采,便一路看着昭雲峰峰頂四周的雲朵,一邊笑道,“表姐是不是不舒服?怎麽這般憔悴?”

卻見輪椅一停,墨沉舟還未轉頭,就被人自身後擁在懷裏,無數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脖子上,耳邊傳來杜月的哭泣,“對不起,沉舟,對不起,對不起……”

杜月一遍一遍地說着,墨沉舟心中一痛,慢慢撫上她的手臂,輕聲問道,“表姐?”

“對不起,沉舟。”見杜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杜朗滿面愧疚地說道,“若不是我們讓你一個人去光平山,你也不會受傷。早知道,我們說什麽都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墨沉舟心中一暖,溫聲道,“不怨表哥表姐,當日之事,就算你們和我一起去,也不過多傷人命罷了,我反倒慶幸那天只有我一個人呢。”

又反複勸說,哄得杜月杜朗顏色微晴,方才由着他二人将自己送入房間。

一進房,就見端木錦和沈謙正坐在房中,端木錦正是瞪着眼睛看過來。

杜月杜朗見狀,對着二人問了安便低着頭退了出去,獨留下墨沉舟面對着端木錦的烈火眼。

面對端木錦的墨沉舟卻并不知道,蒼白着臉的杜朗在遠處靜靜地望着她緊閉的房門,想着那個孩子煞白着臉卻微笑安慰自己的樣子,過了許久,緊咬着下唇落下淚來,又在杜月驚訝的目光中胡亂擦了擦,勉強笑道,“姐,我要閉關了。”

杜月一怔,“為什麽?”這個弟弟天性跳脫,最是不喜歡修煉的,怎麽今天竟然大變模樣。

杜朗在姐姐詢問的目光裏慢慢搖頭,卻什麽都沒有說。

他不會告訴她,那一日,他在漫天血海中看到一直以來淡定堅韌的妹妹命懸一線時的倉惶無力與恐懼感。他一直以為,他可以躲在沉舟的身後,快快樂樂地過這每一天,然而那一天的一切,卻讓他之前的快樂與無憂無慮如同笑話一樣。

那些血肉模糊的傷痕,成為他今生揮之不去的夢魇。

如果,如果他再強大一些,是不是他的妹妹,就不會變成那樣?

他每天都在想,想的心中發疼。

他想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保護自己的親人不再受任何傷害,強大到那個剛強的妹妹,在疲憊的時候,能夠放心地在自己的肩膀沉睡。

如此想着,這一刻,杜朗的心,突然莫名寧靜。

而在墨沉舟的房中,卻正上演着一出訓徒記。

“你這個逆徒!”端木錦喝道,“不好好在房間裏養着,跑出去又出了什麽危險怎麽辦?!”死丫頭死性不改,一想到當日自己差點白發人送黑發人,端木錦就老眼一翻,險些閉過氣去。

這段時間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墨沉舟身上,大把的好藥喂進了她的嘴裏,唯恐留下半點後遺症。心裏罵了那些敢傷她的人千萬遍,心中心疼,臉上還是氣哼哼地翻着白眼不耐地向着墨沉舟的方向抛出一個丹瓶。

墨沉舟笑眯眯地接過,随手打開,就見其中十顆火紅色的靈丹,飄浮在瓶中四處游走,微微嗅一口就是直入肺腑的輕快感覺,感覺到這靈丹中勃勃生機,墨沉舟心知這是極品的靈丹,雖不知道品階,然而可以肯定價值不菲。有心想說自己好的差不多了,墨沉舟卻還是輕咳了一聲,将丹瓶收進懷中。

鬼鬼祟祟地看了端木錦一眼,見他沒看出端倪來,墨沉舟正要松口氣,卻一轉眼就碰上了沈謙似笑非笑的眼神,那其中的洞徹使得墨沉舟老臉一紅。

見墨沉舟面色蒼白,又不放心地反複叮囑墨沉舟,端木錦方才與沈謙走出來。

一路和沈謙向着湖都天境而去,端木錦一路上吹胡子瞪眼,口中罵罵咧咧。

沈謙笑着聽了,又聽到端木錦擔心墨沉舟之後該怎麽般,就笑道,“你放心,一擊不中,短時間沉舟不會再有危險的。”他頓了頓,“這段時間只要沉舟築基,以她練氣期就可以獨抗築基的本事,到時便可以不用太過擔心了。”

“那還得好幾年呢,這段時間可怎麽辦?”端木錦疑道。

沈謙突然咳了一聲,眼睛一轉,“我倒是有個地方挺安全的,肯定沒什麽‘人’在那裏,你要不要讓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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