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外公的宅子在雍京外面,從我這裏騎馬出雍京,最快也要3個時辰,這還是我身體好的時候,如果像今天,我早飯沒吃,再加上被太子連驚帶吓的話,等我終于滾鞍下馬的時候,都快要吃晚飯了。
自從我娘被我爹睡過之後,再到我平安的爬出我娘的肚子,我外公就不再賣肉了。他拿着我娘從宮裏面捎出去的錢給我舅舅買了個官做。可是我舅舅也就燈火大的前程,這官做了十多年,也就混個七品芝麻官,他還挺知足。
我後來想了想,其實也不錯,雖然說他的俸銀少的可憐,可至少他能把自己養活了,不再找我外公要錢了。
外公家的宅子很大,大的離譜。這裏不像雍京北城所有顯貴的府邸,三進三出的大院,高高的滴水檐,從門房走到後院至少小半個時辰,我外公這裏的院子就好像一個巨大的莊戶院,房子是很多,可是都是按照山村的土法建造的。
石磚壘砌的牆面,上面漆着黃土,房頂蓋着茅草。
要是到了下雨天,興許還會漏雨。
更離譜的是,正堂前面的院子還有兩口大鍋,等我過去的時候,剛好看見我舅媽領着幾個老媽子正在做飯。我看了看,還不錯,一個大鍋裏熬着大鵝炖白菜,另外一口大鍋裏面是新打的二十斤重的大野魚炖的豆腐,另外還有烙餅的香氣。
我舅媽一見我過來,連忙把她兩只紅撲撲的油手在圍裙上蹭了兩下,就像普通村婦那樣,親熱的過來拉着我,向屋子裏喊,“碧子,碧子,快過來,你看誰來了?!”
這個時候我才能看見我表哥崔碧城身着一襲藍衫,安靜的出現在正堂那邊的門口。他總是和這裏格格不入,事實上,他站在這裏,就像一幅墨潑的煙雨江南圖被放在廚房的竈臺邊上,周圍還是沒有洗幹淨的大蘿蔔土豆,外加一塊豬後座!
他遠遠的看着這裏,微微颔首,算是見禮。
崔碧城,雍京制造局官商。
我舅舅唯一的兒子。
我仰望蒼穹的時候總會胡思亂想。
為什麽這個塵世之間,總有一些事情,一些人特殊的出人意表?
比如我表哥崔碧城。
他作為崔姓縣令唯一的兒子,後宮崔美人唯一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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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美人就是我娘。
稱她為崔美人不是說她人長的美,這個‘美人’二字就是一個稱號,和文湛的‘太子’,文湛她娘的‘皇後’,杜老頭的‘內閣首輔’,我舅舅的‘縣令’和我的‘祈親王’一樣,就是在名字之外的一個代號。
後宮中等級森嚴,祖宗家法把我爹的大小老婆們碼成排,分個三六九等,按照品級高低挨個貼标簽,我娘的‘美人’是算是品級最低的了,她的下面就只有‘宮女’了。
在‘美人’之上品級從低到高依次還有——才人,婕妤,彩衣,貴人,貴婦,嫔,妃,貴妃,‘福、祿、祯、祥’四大貴妃!最後等淩絕頂的就是——皇後!
我爹後宮三千人。
如果說我娘的‘美人’是東岳的小山門,那麽皇後就是玉皇頂!
從美人晉升皇後要經過小十八盤,緩十八盤,緊十八盤,登仙坊,天街,最後才能是玉皇頂!
雖然說從美人晉升的道路遙遠又絕望,可是我娘卻對這條路壓根就不敢興趣,她對這個稱號享受的一塌糊塗。
原諒她吧!叫她美人,是她此生最大的虛榮。
你知道她有多吓人嗎?想當年我外公他們村鬧土匪的時候,我娘站在村門口,那土匪在存在外面轉了三圈,本來打算過來劫財劫色的,他們看到我娘,壓根就沒敢進去!
好了,言歸正傳,繼續說我表哥。
作為後宮崔美人唯一的侄子,我表哥應該可以過的和滿大街跑的國舅爺(我爹小老婆太多,所以國舅爺也多)一樣,養蟲,養鳥,養魚,鬥雞,逛窯子,捧戲子,喝茶賭錢……嗯,其實他現在過的也差不多。
崔碧城這個人很怪,很不合群。
就好像一群豬裏面專門有一個鼻孔眼裏插着兩棵山東大蔥裝大象的,絲瓜架上吊着一群癟瘦絲瓜可忽然就結出一個大窩瓜,一群筍雞裏面偏偏就飛出一只花斑彩尾大山雞!
我表哥就是那個插着山東大蔥的豬,絲瓜群裏的窩瓜,筍雞裏的大山雞!
我不知道,為什麽從我外公這家裏,會出現他這麽個人?
他的奇怪從他的名字就能看出來。
他本名是崔碧城,還有一個外號——‘崔半城’。這個半城說的是江南重鎮永嘉,半個城是永嘉周家的,另外半個幾乎是他的。
崔碧城,雍京制造局官商。
我舅舅唯一的兒子。
有錢人!
舅媽把我拉到正堂的時候,外公正在西偏院的谷倉裏面數糧食粒,嘴巴裏面一般念念有詞——餓死老子娘,不動種子糧——這是他在荒年留下的毛病。我外婆早就去世了,舅舅外放十裏外的梅城縣做官(大鄭律例規定,不允許在自己老家做父母官,可是我舅舅不願意遠走,于是就到隔壁的縣去做縣令去了)晚飯不在家吃,所以正堂裏面就我表哥在。舅媽撂下一句,“我做飯去,你們聊。”就出去繼續炖菜去了。
崔碧城坐的四平八穩的,他身穿着一身藍色長布衫,坐在老榆木圈椅上喝白水。
“喲,王爺來了。”
他沖着我瞄了一眼,然後慢吞吞的作勢要起來行禮,半天似乎才起來一半,屁股還沒有離開椅子圈兒呢。
我手一擺,還沒說話,他立馬就坐回去了,又開始四平八穩的喝白水。
我說,“哥哥呀,每次我過來你這裏,只要我手裏沒拿銀票,你就換上粗布衫,給我喝白水,要不是這次舅媽炖了肉,你是不是還要再給我腌蘿蔔加窩頭呀。您有十幾萬畝桑田,三千多家茶行,兩個船塢,錢多的都花不完,你這是裝窮給誰看?”
“王爺,看您說的。”
可能他在永嘉呆的時間太長,說話都有口音了,軟的我牙根發酸。
他分我一杯白開水,然後才說,“賣花的姑娘插竹葉,賣油娘子水梳頭。能節省一分是一分,等到世道不好,或者說那天您要不做王爺,姑姑不做娘娘了,崔家敗了,制造局一腳蹬了我,我照樣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