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因白日發生的事,二人情緒都有些壓着。

裴硯午膳都不曾用,就被林驚枝趕去了外院的書房。

到了傍晚,晴山輕手輕腳進屋中掌燈後,就悄聲退出外間。

林驚枝慵懶靠在暖閣美人榻上,身上蓋着薄薄的羊絨毯,細長濃黑眼睫垂着,在眼睑下留下一串淺淺的暗影。

她看似睡着了,可落在衣袖上的手,卻輕輕撚着雪白腕上戴着的一串小葉紫檀佛珠。

裴硯回到撫仙閣經過暖閣時,步伐微頓,視線本能落在林驚枝身上。

她閉着眼,情緒不同白日裏的沉冷,白玉無瑕的絕色容顏似帶着淡哀色,本該嬌豔妩媚的唇畔,此刻只剩淡淡的粉潤。

裴硯下意識走上前,握住她細軟雪白的指尖,果不其然入手冰冷,不見一絲熱意。

林驚枝猛地睜開眼睛,如桃花般眼睛裏含着經冬不化的冷色。

裴硯狹長鳳眸微眯,伸手攏了攏林驚枝垂在耳邊的烏發:“我抱你去榻上躺着,莫要着了寒涼。”

林驚枝長睫微顫,收回視線時眸中已不見冷色,玉指上握着的那一串沉黑的小葉紫檀佛珠,忽然一松,落在了地上。

那聲音如珠玉墜地,震得了兩人同時心頭一顫。

林驚枝避開裴硯掌心,攏着羊絨薄毯站起身來,她搖了搖頭語調淺淡:“不用,妾身自己會去。”

不一會兒,西梢間主卧內傳來窸窸窣窣脫衣裳的動靜,等裴硯進去時,林驚枝整個人陷在寬大衾被下,只露出一張不過他巴掌大的小臉。

新換的海棠紅色織榴花帶子帳幔,映着琉璃屏畫宮燈,暖色光暈落在她臉上粉撲撲的,帶着一種驚心動魄的妩媚。

裴硯心底有一瞬間的煩悶,他垂在身後的掌心微攏,冷白指腹克制着要落在她唇上的沖動,大步轉身去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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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清晨,除夕當日。

府中四下一片忙碌熱鬧,各處院落都換了新繪門神紅紙,釘桃符、貼春牌。

周氏帶着人,忙不疊地準備明日新歲祭祀祖宗的各類供品。

每個院落小廚房裏,都由交由管事婆子擺上供奉“竈王爺”祭品,祈求來年衣食無憂。

到了晚間,各房小輩穿戴一新,去太夫人萬福堂用晚膳。

裴氏嫡系一脈人口并不多,加上沈家太夫人和沈觀韻二人,也就剛好擺了兩桌。

男女分席,由一道薄薄的烏梨木雕花屏風隔開。

周氏和吳氏作為太夫人兒媳,就一左一右坐在了鐘氏身旁。

沈太夫人則是與沈觀韻一道,等見得林驚枝進來,又笑眯眯拉着林驚枝的手,在她右手邊坐下。

裴漪憐是粘林驚枝的,自然得和她坐在一處。

接着就是挨着裴漪憐坐的裴漪沁,以及坐在沈觀韻身邊的秦雲雪。

裴太夫人病好後,人瞧着消瘦不少,面色也不如之前紅潤,好在精神還算尚可。

周氏因為前幾日的不愉快,對林驚枝态度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漠,晚間女眷這邊的宴席,各類話題倒是一直停留在沈觀韻身上。

沈觀韻作為沈家唯一的女兒,據說他父親把她寵得恨不得把天上的星辰摘下給她,她一向知道怎麽讨得長輩歡心,席間逗得兩位太夫人更是笑聲不斷。

桌子下,裴漪憐悄悄捏了捏林驚枝的指尖,朝她小聲問:“嫂嫂,你可知道裴硯哥哥要随父親去汴京之事。”

林驚枝淡淡點了下頭:“嗯,那日我母親同我提過,母親告訴你的。”

裴漪憐輕輕搖了搖頭:“是二哥哥勸說母親不要為難大哥哥時,漪憐悄悄聽見的。”

裴琛嗎?

林驚枝對裴琛印象并不深,只記得是位生得十分儒雅的郎君,若年節時在府中遇見對她這位長嫂也格外尊敬,倒是沒想到他會開口勸谏周氏。

可裴琛他作為周氏唯一嫡子,他難道真是如此不争?

林驚枝心裏想着事,也沒注意席間有誰悄悄換了她杯盞中茶水,宴席到了後半段時她整個人有些昏沉提不起精神。

在給長輩行了萬福禮準備散去前,林驚枝只記得要悄悄塞了兩個紅封給裴漪憐:“這是嫂嫂給你們的壓祟錢。”

“你和漪沁姐兒,一人一個。”

“謝謝嫂嫂。”裴漪憐聲音十分快樂,清澈無憂慮的眼眸裏,泛着淺淺的笑意。

林驚枝伸手揉了揉裴漪憐的腦袋,淡笑着沒說話。

女眷這處散宴後,衆人相繼起身。

而府中男子們,則要跟着家主裴寂守夜,等到子時,去祠堂祭祀祖宗。

林驚枝扶着孔媽媽的手準備離去時。

“枝姐兒。”一旁的沈太夫人握着林驚枝的手,塞了個厚厚的紅封到林驚枝手中。

她聲音壓得低:“老婆子我喜歡枝姐兒,新年新歲,這是給枝姐兒準備的壓祟錢。”

林驚枝本有些暈乎乎的腦袋,霎時清醒了幾分,眸光一顫,鼻尖有酸澀滑過。

她捏着那厚厚紅封的指尖,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有些發白。

“沈太夫人。”林驚枝嬌紅的唇抿了抿,烏眸深處似有霧氣震蕩。

在林驚枝記憶裏,自從生母白氏去世後,她就再沒收過除夕夜一家團圓下,家中長輩給未婚晚輩的壓祟錢。

可沒想到,今日深夜,她會得到這樣一份于她而言彌足珍貴的禮物。

林驚枝欠身,再次朝沈太夫人行了一個萬福禮。

“好孩子,你住的院子離這極遠,快些回去,路上莫要着了風寒。”沈太夫人輕輕拍着林驚枝的手,慈祥道。

夜深,寒風吹得人臉頰生疼。

林驚枝扶着孔媽媽的手,身後跟着晴山,主仆三人穿過了抄手回廊後,就見外頭細細碎碎落了雪花下來。

“孔媽媽,我們走快些。”林驚枝伸手捏了捏眉心,她鼻息有些不對,含着一股淡淡的蜜桃酒香,握着孔媽媽的手更是滾燙得厲害。

主仆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就在這時候,拐角的花園裏,忽有一人提着盞昏黃燈籠慢慢走近。

那人風雪中一身青衫,瞧着是十分儒雅的青年男子。

林驚枝眉心微蹙,有些猶疑看向來人。

青年男子似乎才發現林驚枝一行人的存在,腳下步伐倏地一頓,停了下來。

他朝林驚枝行禮:“裴琛冒昧,不知嫂嫂也在此。”

林驚枝視線從裴琛身上劃過,眸色極淡地點了下頭。

她沒料到裴琛會出現在抄手游廊外的園子裏,他還未成婚,一向住在外院,今日雖是除夕宴席要跟着裴父守夜,可這般時辰,他不該出現于此。

林驚枝心裏劃過數種猜測,她十分避嫌往一旁讓了讓,不想腳下踩到了一塊十分滑膩的青磚,她雖被孔媽媽扶着,但也不禁身體微微一晃。

“嫂嫂,當心。”

裴琛手中燈籠落在地上,“啪”地一聲驟然熄滅。

林驚枝并沒有摔倒,她雖腦袋暈乎,可身旁伺候的晴山和孔媽媽都能第一時間扶穩她。

只是未曾料到,裴琛的動作實在過快,一下子就握住了林驚枝如羊脂玉般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氣。

抄手回廊裏,氣氛一時間凝重得死寂,孔媽媽和晴山心驚肉跳驚駭不已,臉色更是煞白。

林驚枝也同樣一僵,從裴琛掌心裏掙脫出來。

“抱歉,是裴琛唐突了。”裴琛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并瞧不清他面上情緒。

林驚枝從袖中掏出繡帕,面無表情擦着被裴琛觸碰過的手腕肌膚。

“媽媽扶我回去。”林驚枝看都沒看裴琛一眼,扶着孔媽媽和晴山的手,快步離去。

林驚枝離去後,裴琛依舊站在原地許久,他出神地盯着自己右手掌心,等手中燈籠用火折子再次點亮時,他視線落在抄手回廊某塊青磚上。

随着燈籠的光線逼近,能清楚的瞧清,走道邊緣的幾塊青磚上,被人暗中塗了滑膩油脂。

撫仙閣西梢間主卧,林驚枝已經沐浴過。

烏發松松垂在肩上,雙頰紅潤得厲害,喝了孔媽媽去小廚房端來的醒酒湯後,林驚枝狀态似乎清醒不少,但眼中依舊含着霧蒙蒙的水色。

只是今夜,她何時飲下的酒水,林驚枝心裏沒有任何印象。

她只記得分心同漪憐姐兒說話時,杯盞中茶水帶着一股子蜜桃甜香,下意識以為是府中廚娘新研制的花茶,并沒有放在心上。

畢竟府中家宴,長輩家主皆在,能端上桌的東西自然有人細細檢驗過,不可能摻雜害人的東西。

今日夜深得像濃黑的墨汁,不見半點月輝。

直到子時過半,裴硯才從外間進來。

他脫了外衣後,大步走向西梢間主卧。

幢幢燈燭下,林驚枝還未睡,她聲音帶着水汽的嬌嬌軟軟,朝裴硯喊了聲。

“夫君。”

裴硯步伐微微一頓,眉心擰着,看向垂手立在一旁就要退下去的孔媽媽:“少夫人,飲酒了?”

孔媽媽背脊發寒,恭敬答道:“老奴不知少夫人杯盞中茶水,何時被人換成了味道極淺果子酒。”

裴硯視線落在林驚枝身上,見她看似清醒,實則醉得厲害的模樣,漆色眼眸裏含着極冷的暗色。

他朝孔媽媽微點了下頭:“下去。”

“是。”

“枝枝。”裴硯走近。

“嗯。”林驚枝眨了眨水潤潤的眼眸,澀聲應道。

她伸出玉白指尖,似想去撫摸裴硯鼻尖,在觸上他肌膚瞬間,像是被燙到一般,閃電收回。

裴硯從袖中掏了紅封,遞給她,聲音又啞又沉。

“壓祟錢。”

“壓一壓,萬事安。”

“給我的?”林驚枝嬌嬌笑了起來。

醉酒中的她,眼眸幹淨澄透,又含着經歷□□的妩媚,林驚枝忽然道。

“裴硯,你讨好我沒用。”

“我不會原諒你。”

“唔。”

這一瞬,裴硯視線落在林驚枝玉白手腕上,凝脂般柔滑雪膚上有一道格外刺目紅痕上。

他狹長鳳眸危險眯着,眼底情緒深淺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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