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饅頭

那是一條曲徑通幽的冗長回廊,被裏頭燭光暈染的絹絲燈散發出柔和光芒,大紅燈籠為池中凍僵了的小錦鯉翻轉的肚皮映上一層緋色。

銀雪凝神閉氣,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攥着紅線,整個人伫立在冰涼的池水中。她本體并不會游泳,可只需要心念一動,腳底下卻好像是有了依托般漂浮着一團不定的淡淡霧氣,将她整個人都給撐了起來。

可深冬的水寒涼刺骨,她就快要憋不住了。

【系統已重啓。】

【再次提醒,您的身份為[月兔仙子、天庭暫任紅線仙銀雪],請您快點完成本職任務,牽紅線。】

寸寸凍僵的肌膚骨髓讓腦子一時間都沒法反應過來,直至漆黑沉水裏一條不知名生物尖牙利齒刺破皮肉的痛感傳來的剎那,銀雪才有了種穿越了的真實感。

她又冷又餓,破系統還在招呼着她做各種各樣的事情,讓銀雪瞬間産生了不想幹的沖動。可腳踝上的涼意與痛覺卻宛若跗骨之俎,一點點地拽着她往深淵裏跌落。

眩暈感侵占腦海之前,她看到了走廊上掠過的一道黑影。之前竭力想躲避的人卻在此時恰好找到了她的身影,只見對方毫不猶豫地躍入水中,身姿靈活得像是一尾魚,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就往上面拽去……

**

在陌生的床上好不容易入睡的時候,銀雪做了個夢。

萬年冰封的神女峰朔風凜冽如刀,呼嘯着揚散雪粒,山腳下尚有幾處植被延綿,越往山上去,零星的翠色都難以遇見,只留下遍野的皚皚白雪。

最高處的一只鐘乳石洞口垂挂的草簾被撕扯得稀稀拉拉,細散的幾縷被吹入洞來,還帶着剛剛結成的冰渣。銀雪只穿了一件單薄衣裳,被凍得在風中瑟瑟,饑寒交迫間,手上卻摸到了一只軟乎乎的饅頭。

她喜出望外地先用掌心揉了下一只手握不過來的饅頭,旋即沒忍住用臉蹭了蹭,沁人心脾的暖香即刻撲入鼻端。銀雪饑馑下張口欲咬,而與此同時,呼吸卻被騰地扼住,纖細的脖頸落入了什麽人的手中!

“唔!”

火辣辣的刺痛感越收越緊,銀雪猛然睜開眼睛。

身下是狹窄堅硬的床榻,身旁是怒火中燒的黑衣女人。一道冷厲目光快得如驟風閃電般掃來,磅礴怒意堆聚在女人眼裏,掐住她脖子的手力道越來越大,銀雪眼冒金星,呼吸被強制性剝奪,不由得露出幾分委屈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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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要死……”

銀雪又将呼吸刻意調整到微弱了幾分,做出一副虛弱模樣,忽的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黑衣少女易舒言将信将疑地眯了眯眼睛,卻是稍稍放輕了些許力道,把提起來的人毫無憐惜地“咚”一聲丢了回去。

床上躺着的少女頭頂有着兩只兔耳,長發如銀似雪,只在末尾用一條發帶松松束着,五官精致清雅,朦胧的神态似籠罩在臉上還沒化開的雪霧。一縷發絲搭在白皙的脖頸與鎖骨間,玉帶襯得柳腰盈盈,身材曲線窈窕玲珑,長腿卻因剛才的踢蹬毫無姿态可言地叉開些許。

是個長得不錯的女人,若不是性格實在惡劣,易舒言倒是可能會在心情好的時候網開一面。只是一想到先前發生的事情,她便忍不住磨了磨牙,回身拾起地上的一縷茅草,跪在地上往那小巧鼻尖捅了捅。

銀雪千算萬算想過了諸多試探的方法,甚至都做好了被鞭笞的準備,卻獨獨沒有想到這看起來冷清的女人竟是用這樣的幼稚方法。偏偏一股難以抑制的癢意從鼻尖如流水般酥酥麻麻地擴散到心頭,讓她沒忍住猛然竄起,绛唇擦着柔軟臉頰的邊緣劃過。

她塗着口脂一直沒擦,登時就在旁邊人那雪白的肌膚上擦出一道紅痕。銀雪再也裝不下去,起身拔腿正欲逃跑,卻被拎着後領一把給扯了回去,視線微微一擡,就對上了女人帶着殺氣的目光。

銀雪小心翼翼縮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向易舒言的眼神充滿了戒備。

少女的衣服有些淩亂,尤其是胸前那一片,已經被揉得亂七八糟,依稀可見剛才她魔爪作亂的痕跡。銀雪頗有些心虛地觑了眼“饅頭”,回想起夢裏柔軟的手感,竟是瞬間覺得有些可惜。

不過看着對方快要吃人的臉色,銀雪頗為擔心易舒言下一秒就會拔劍出鞘直接要了她的命,于是又在床上膝行上前替人整理好衣裳的開口處,軟聲勸慰道:

“小易你勿要擔心,我們兩個都是姑娘家的,一起沐浴都不算是什麽事。我是‘鋼鐵直女’,不會喜歡女人的那種,不是占你便宜……”

易舒言打開她的手自己快速理好,冷冽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面色竟是随着銀雪的話越來越陰沉,随後咬牙切齒低聲喝道:“從我床上滾下去!”

銀雪忙不疊地翻身下床。

見她對自己言聽計從,卻又露出一副無辜模樣,易舒言黢黑黢的眸中閃過怒意,深吸一口氣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換了個話題道:“那東西什麽時候可以撤?”

銀雪:“撤什麽?”

“紅線。”雖是處在快要爆發的邊緣,易舒言卻也沒把臉給湊到太近,保持了一個讓人能喘口氣的距離,“別裝傻,快點把我和魏書痕的紅線給撤掉。”

魏書痕三個字,倒是讓銀雪在朦朦胧胧間徹底回憶了起來。

她在之前穿越到了一本書中,被一個鬼系統綁定,要求“拯救美強慘女主”。可她根本不知道女主在哪裏,于是靈光一現,作為紅線仙的銀雪随意給女主易舒言和一個叫魏書痕的男人挂了紅線,不出半月,就被人找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

易舒言給了她一周為期來撤掉紅線,否則就會對她不客氣。銀雪留着這個紅線自有用處,當然不會乖乖撤除,于是在某次去另外一個人的院子裏執行任務時被易舒言盯梢跟進來,在池塘裏藏着也被強行抓捕。

銀雪下意識地摸了摸腳踝,先前被水蛇咬的傷口倒是沒了,只剩下光潔的一片。傷口已經痊愈,唯有肚子餓得不行,也難怪之前昏頭到把人的饅頭當成了真饅頭……

“小易,”銀雪起身,在小小的房間內走來走去,須臾被她拽住,一時間竟是掙脫不得那樣巨大的力道,只得委屈道:

“世間紅線千千萬,只要成結的都被連在一起,怎麽可能說分開就分得開來?我哪怕一個個找也需要點功夫的,能有多快?”

見她聲音裏都帶了點可憐兮兮的哭腔,盈如翡翠的眸中依稀有了淚在打轉,易舒言稍稍心軟了點,手上力道開始縮小,随後騰地站了起來。

易舒言比銀雪要高出大概有一個額頭,随着距離的拉近氣勢也格外駭人。黑沉的一雙美目帶着洶湧怒氣,幾乎要将她淹沒在內。銀雪僵着身子緩緩站直,卻被她隔着袖子一把攥住手腕,朝外面拖去。

“我和他的紅線必須在兩日內解開,現在先放你走,兩日之後我來尋你,若是看到你人去樓空,就把你的月老廟給砸掉,叫它永生永世沒了香火。”

銀雪還想繼續找理由拖延,卻被易舒言瞪了一眼,硬生生把嘴裏的話給咽了回去。

這女人好兇,她不喜歡。

“怎麽還不走?”易舒言松開手後,看着銀雪在原地磨磨蹭蹭,頻頻蹙眉。

“腿被你吓軟了。”銀雪眨着大眼睛,竭力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真誠實在,“走不動。”

**

一點黑影攜着白裳,于長生宗的滿山雪光中奔跑躍遷,易舒言足尖點地向上奮力一躍,雖然攜着一個人,竟是如同一只在空中飛翔的鳥般,筆直地劃過一道線後直挺挺落了下去。收腹弓腰,凝神屏氣,順着沖力滾了一段後才停住。

她雖高挑,身段卻輕盈如燕,落地以後直接起身,動作幹脆利落絲毫不見拖泥帶水。

銀雪來到這個仙俠世界根本沒多久,被一番折騰弄得七葷八素,在易舒言松手以後就直接摔進了雪窩裏滾了個圈。大抵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蠢材,易舒言原先還滿是怒氣的臉上現出愕然神色。

看着掉進雪堆裏的少女吭哧吭哧掙紮爬起,在原地又蹦又跳卻不知用靈力來取暖。

易舒言沉默了片刻。

銀雪忽而覺得眼前一晃,整個人竟是被直接扛了起來。易舒言身材纖細窈窕,力氣卻一點都不小,扛起她一個大活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女人的臉上帶着點明顯的嫌棄,大有要把銀雪丢出山門的意思。

“我自己會走路!”

銀雪小聲抗議。

易舒言不搭理,只昂首闊步地把人扛着朝山下走去。銀雪跟她上來的時候就知道,山下是易舒言所在宗門長生宗的門戶,由弟子帶着進來容易,自己想進來就是癡心妄想。她被系統綁定的時候就被要求完成任務,估計是不能離這人太遠的。

銀雪掙紮無果,正在開始思索自己若是把人給打暈的存活概率有幾成時,卻見皚皚銀光裏匆匆掠過幾道影子。不等她反應過來,一直冷着眉目的易舒言倒是眉頭一皺,忽然把人給丢了下去。

“回我房裏,等我招呼完這些人再去處理你!”

黑影從山下上來,并且離得越來越近。銀雪不明所以,只能乖乖聽着易舒言的話拔腿就跑。不過并沒有完全按照她的指示來做,尋了個有草木遮掩的地方後念了個隐蔽氣息的法訣,悄悄探出一點腦袋去。

幾個黑影簌簌竄上前來。

山間響徹一聲暴喝。

“易舒言,你個厚臉皮的竊賊,我奉勸你,最好能快點把丢失的東西給送回來,否則哪怕是有師尊在,也不能護得住你個手腳不幹淨的賤、蹄、子!”

挺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嘴裏卻不甚幹淨,頭頂粉白抹額中央繡着“李”字,好像是附近的一個世族出身。見易舒言沒答話,她又繼續謾罵,那勁頭恨不得把人給當場生吞。

“若是沒有偷竊古籍,你個下三濫的泥腿子怎麽能學得那樣的功法?我們長生宗你都不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進來的,要不是師尊可憐你,誰會允許你一個泥腿子進來學習?還靠古法擊敗了我師兄,簡直無恥至極!”

“就是啊,”另外穿着制式衣裳的人補充道,“那是遠古魔尊留下來的古籍,雖說魔尊伏誅,現下已經流傳開來,那也不是你這個地位能學的。我長生宗容不下這等人,你最好還是快去與師尊坦白,說不定可以從輕處理。”

“我并不喜歡陳奇。”少女的聲音清而沉,蘊藏着竭力壓抑的怒氣。

“功法是自己練出來的。若是無事還請幾位好好找找自己的那邊有沒有,不要憑空誣賴人偷雞摸狗,數日後便是新弟子入門大會,臨硯還有事,先走一步。”

“你不喜歡?那為何清晨時分會和他一起練劍?陳師兄生得俊朗不凡又功力不俗,不知多少未出閣的女兒為之心醉!”李姑娘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都拔高了幾分,“易舒言你倒是說說,你和陳師兄當了師兄妹這麽些天一點心動都沒有?難不成……”

她忽而惡劣一笑,掌心凝力猛地向茫茫雪地裏看似無目的地一拍:“——你喜歡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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