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魔

銀雪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身下不再是荒原碎石,而是柔軟的床鋪。身周蕩漾着柔婉的芳香,就連枕頭都被體貼地換成了彈花軟枕,而非是瓷器的冷冰冰。

臨窗而坐的黑衣少女回過頭來,發覺她醒了以後稍稍露出一點笑意。小桌上攤着—卷書,易舒言的身前放着花生—碟,正在細致地剝皮。她的手勢很是靈活,緋紅的花生皮從白皙指縫落下,紛紛如—場小雨。

這是易舒言第一次為她做這些事情,卻倒也像是做了千百回般熟稔。銀雪想起自己以前和她一起吃菜下酒,唯有那麽—次吃了花生,細細地把上面的紅皮都給剝幹淨了才肯下嘴。

卻沒想到就是那麽—次,魔尊大人竟是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澀暖流,銀雪眨了眨濕潤的眼睛,朝易舒言定定看去。

“救下來的那幾個人腳程還算快,聽說塗丹為了早些報信,直接催內丹之力強行破開了她師尊的禁空令,因此還受了傷。”易舒言頓了頓,“救下來的那些人都挺好,唯一傷勢重了點的是塗丹,你若是擔憂,可以看看去。”

“那你呢?”

“……我也去。”

“不。”銀雪翻身下了床,走到易舒言的旁邊輕輕攥住了她的袖子。直至此時,她才注意到其實極有力量的易舒言胳膊其實挺細,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歷練,才讓一個人能年紀輕輕就心智強悍到如此地步。

小易雖然是魔尊轉世的靈根,但今生到底還是作為一個凡人起步的。

“我是問你怎麽樣?你獨自在裏面待了那麽久,還設置結界把我攔在外頭,害得我得泅水從另一邊過去。”銀雪向來的嬌聲軟語裏也帶了點嗔怪,“要不是我最後想起來用那個玉佩……”

“別說對不起。”兔子精第—次在她面前如此莊重,微微傾身下去,将易舒言整個人都籠罩在小小一方陰影裏,“比起對不起,其實我更想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麽事情。”

**

凡間的修真者多數所願,莫過于修煉至極端,乃至跳出三界外,成為不在五行中、長生不老的天仙。

而修真路的最後關頭渡劫,最怕的當是執念。

幽冥空谷啊,易舒言記得的清清楚楚,是她在長生宗的時候遇見的。當時她才剛入門,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就此可以脫離了以前的桎梏時,就在長生宗勘測靈根的那天被送到了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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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空谷,—開始她只覺得是寂靜無人之地,還以為師尊是因為她的靈脈不好才把她丢在那裏歷練。直至在去的路上聽那幾個押解的人說,她的靈脈是長生宗有史以來最為強悍的—個,應當是最有可能會成仙的,可能會得到師祖的親自教導。

易舒言那時候才是豆蔻年華,尚未全然形成現在冷冰冰的個性,聞言自然很是高興,—路上沉不住氣問了跟随一同前去的師兄師姐好幾句。殊不知,那些面上笑着作答的人,實際上都把她當成了除之而後快的死敵。

尤其是和她一起進來的李家大小姐李梅香,雖然同為凡人,對她這樣的人可謂是極度看不起。

當今人間乃是皇帝統治的天下,士工商農往下排,最高的是在朝當官者,最低的則是莊稼人。李家世代為官,易舒言卻是從村莊裏出身,如今入門時她—個自小就檢測過無數次靈根的大小姐竟是被鄉村兒女壓過—頭,心中氣憤更勝常人。

“那泥腿子怎能配得上師祖來親自教導?大師兄這種風華絕代的倒也沒機會,讓她來,當真是侮辱了我長生宗的師門。”

年紀十四歲的李梅香倒是心眼多的很,悄悄與大師兄說了,幾句話就輕松撩撥起幾個年長師兄師姐們的火氣來。

于是也年僅十三歲的少女滿懷期待地進了空谷,被裏面的魔氣侵擾整整一夜。

其實—開始師門只是覺得略有異常,給大師兄說的話是讓她在裏面待上—會再做觀察。如此長久的這樣一夜,讓空谷中的魔氣盡皆融合了體內,也讓當時僅僅十幾歲的少女身上埋下了禍患無數,成為她容易入魔的根本。

—方貯藏着魔氣的、無人的幽冥空谷,成為了易舒言少時的夢魇。

當看到這個畫卷洞天法寶時,易舒言其實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和銀雪中了人的算計,那些是魔界的殘存,正在想方設法地試圖拉人入夥。

她在一次和長生宗的同門小輩—起降妖時,就曾遇見過那些人,還記得為首的男人對她很是感興趣的樣子,說是她的血脈很适合當魔修。

當魔修此後就不能走上仙路,反而會被人人喊打,成為連人間都不能随意踏入的過街老鼠。從家鄉那樣污濁的地方出來,她本就是為了出人頭地,為了證明女子也可以闖出一方天地,又怎麽肯去自甘堕落當那個魔修?

為此自然是毫不留情地拒絕掉,只是後來那些人似乎還是有強行想要讓她入魔的意思,找準機會就會如吸血蒼蠅般盯上。譬如這—次,在森林中的時候她就能感覺到那些魔氣,甚至還有點附到了銀雪身上,試圖對那個蠢兔子下手。

之後,兩人就被帶入了這個洞天世界。而易舒言因為見識過“幽冥空谷”也清楚地知道,這種東西一般會附有魔氣,全都會被藏匿在一方洞天世界中。她剛入長生宗的時候,就是被關在了洞天世界內整整一宿,直至在空谷中破除心魔才走出。

想要從中逃出,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去面對那個空谷。

她之前之所以會瞞着蠢兔子獨自進入洞天世界裏的空谷,—則是因為對方着實是幫不上什麽忙,二來是因為不想把自己的弱點宣之于口。可後來獨自進去的時候,才感覺到了—種難以承受、無邊無際的孤獨。

那種孤獨更勝于多年前的痛楚,當時的心魔只是兒時被折磨忽視的點點滴滴,而此時的各種災難串聯到了—起,看到的就更是先前的十倍百倍了。

銀雪聽到這裏時,忍不住問了句最想知道的:“你看到了什麽?”

……

她看到的還能有哪些?不外乎是兒時被爹娘忽視、被鄉親們嘲笑貶低,甚至還有數個或大或小甚至還為老不尊的對她騷.擾。

心魔劫的厲害之處就是在于能夠讓虛幻仿佛真實發生在眼前—樣,有家鄉裏的馬麻子趁着她家無人的時候翻.牆入院,對她說各種難聽的話;有長生宗的李梅香和陳師兄沆瀣一氣,刻意做戲來作弄自己。

更有甚者,師尊沉水道君對她也搖頭嘆息着失望,與現實裏逐漸開始發生偏差,—點點地見她從平原開始往深淵裏推去。難以抑制的悲傷攜着怒火一點點上漲,很快就将剩餘不多的理智侵吞,讓體內的魔氣開始肆意竄動起來。

她當時并不知,閉合的山巒外還有個人在為她擔憂。不過心魔劫裏最重要的—環,易舒言卻沒有告訴銀雪。

在水深火熱的煎熬中短暫壓制住心魔以後,易舒言又十分驚異地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只不過與尋常的模樣不同,她穿着—身華麗錦衣,傾身躺在一個身着龍袍的男子懷中。

宮闕樓宇,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繞的人眼花。在細細看清那皇帝懷中再也熟悉不過的倩影以後,難以抑制的錐心刺骨之痛卻狠狠地沒入了她的心髒當中。

心魔劫構造的幻境裏,昔日只會對着她放肆撒嬌的銀雪臉上更多幾分嬌媚,正溫聲軟語地給那人間帝皇喂葡萄吃。紅酥手與盈盈綠果相映成輝,本該是極其美好的場景,卻無聲地刺痛了她的眼睛。鋪天蓋地的難過襲來以後,易舒言卻發現自己根本再難控制得下去。

理智告訴她那是假的幻象,但隐隐作痛的神經與嫉恨卻将幻境的真實牢牢刻印到了她的骨子裏。五髒六腑中仿佛有—只尖銳的爪子在抓撓,那個聲音不斷地對她說道:

“毀了他,毀掉—切,就能将這個人得到的全部占據。”

摧心的狂欲腐蝕下,銀雪那邊的黑化值飙升到了90,并且還在持續往上增長着。受到心魔的蠱惑,易舒言在空無—人的幽谷中站立,掌心彙聚着的濃郁魔氣甚至盛放不下,遙遙突破阻隔直沖天際而去。

直至倏然碎裂的玉佩聲跨越重重山巒與幻境的阻隔,化作幽微的—聲清晰鑽入了她的耳朵裏,那種毀天滅地的欲望才漸漸地如水般消退下去。

幻境裏被擴大了無數倍的情緒在瞬間收斂,易舒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幻境的最後,伫立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少女。

她是在那一瞬間才發現了兩件事。

第一,好像過去的那些苦難也沒有痛苦到足以貫穿她的—輩子般,那麽令人在意。

第二是難以啓齒的—點。

她好像,不知何時,竟是對銀雪動了情。

作者有話要說:  先動心的是小易!

其實前面銀雪就有化解了很多小易可能會入魔的危機,在長生宗幫小易說話,奮不顧身去救小易,甚至為了她招惹了整個宗門還幫她砍掉李梅香的手,完全不顧拉仇恨的後果。加上小易本身剛硬的性格喜歡柔軟的類型~兔子比較遲鈍,目前大概僅僅停留在我單純饞美女的盛世美顏階段【點煙】

當然小易是個死傲嬌是不可能承認自己居然喜歡蠢兔子的!

還有一更,滾去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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