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重新坐回程耀明身邊,他告訴我費先生這種癱瘓與顱內手術後運動神經元損傷有關,屬于痙攣性癱瘓,也叫硬癱。這種情況下他的腿部肌肉如果不進行規範鍛煉,會萎縮得更厲害,下肢肌肉越來越緊張,痙攣也會愈加頻繁的發生,病人非常痛苦。
這樣的患者對刺激很敏感,痙攣後體力消耗很大,對意志和身體都是一種考驗。所以,有條件應該堅持長期的按摩和複健,這樣才能緩解症狀。從費先生生病以來,其實我對于他會出現怎樣的器官障礙,甚至生命能延續多久都不在乎,我關心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要遭受多少病痛的折磨,他要怎麽面對自己從一個健康有活力的人,逐步走到衰竭。
費先生一直偷偷向我們這裏看,我察覺後故意跟程耀明套近乎:“你怎麽樣,找到合适的了嗎?”
“沒有,我眼光高啊,必須是天津的,而且瘦瘦小小最好,是學醫的,還不能真的當醫生,就這條件,少一個也不行。”他嬉皮笑臉的跟我調侃。
我樂了:“這條件太高,還真不好找,一般這樣的女孩只找高富帥,你還是在醫院挨個樓層搜索一遍,找個差不多的就行了。”
“妹妹,我都挨着樓層掃蕩好幾年了,除了把你掃出來之外,實在沒收獲了。”
程耀明剛說完這句,咣當一聲,費先生的康複儀器又倒了。
“舒然,舒然。”他再次叫我。
我擡眼看看:“又幹嘛?”
“過來,我要去衛生間。”他态度煩躁。
我把他扶到輪椅上,推他出去。一出門他就嚷嚷起來:“這是什麽醫生,怎麽可以上班時間閑聊?我要投訴。”我知道他是聽見人家跟我貧嘴,心裏不高興,也不戳破,帶他到衛生間外面。
“舍得讓我陪你去衛生間啦?”
“你幫我進去就行,我自己可以。”
進去後,我把他的雙腳從踏板上拿下放平,讓他攬着我的肩,慢慢站起來。裏面殘障設施十分周全,适合各種肢體殘疾的病人。他努力夠住扶手,以便減輕我的負擔,我不敢松懈,牢牢抱着他的腰。
“行了,你先出去。”他一站穩就催我離開。
我掏出手機在裏面一通拍照,想回去以後當個參照也把費先生家改造一下。
“好不容易進一次男廁所,我留個紀念。”為避免他尴尬,我胡亂說。
他空出一只手奪過手機:“不用拍了,家裏已經裝好了,比這裏好用。”這個男人,真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一舉一動都難逃他眼。
結束治療後,我蹲下把費先生的襪子撫平,穿上鞋子,把腳舒服的放到踏板上。程耀明笑呵呵的站在旁邊看着:“很少看見親戚關系這麽融洽的啊,看您侄女人多好,當時我怎麽追她都沒成。”
費先生當然不愛聽,很沒風度的別過臉不理他。我看費先生的樣子實在好笑,忍不住又逗他,對程耀明說:“怎麽辦呢,我叔叔是孤寡老人,我不幫他沒人照顧他了。”
“真的嗎?您沒成家嗎?我們這兒的護士們早就蠢蠢欲動,經常争着在您預約的時間值班,快要打得頭破血流了!”
“那你快給我叔叔介紹一個吧,離婚、喪偶、帶小孩的,都行!”
他終于聽不下去,氣得自己劃着輪椅掉頭就走。我跟程耀明道別,追上去推他,抑制不住又哈哈大笑。
大偉準時來接我們回去,一上車,我就跟大偉商量:“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會按摩的人,他需要每天按摩,這樣以後才不會發生 。”
“小張就行啊,他是中醫學院畢業的,在這方面挺有一套。”大偉立即應和。
我踢大偉的座椅:“小張是誰?男的女的?”
費先生接話:“就是你上次在香格裏拉看見的小夥子,新招聘的私人助理。”他又好奇地問大偉:“你怎麽知道他會按摩的?”
大偉不好意思的回答:“就是因為會按摩我才招的他,不過怕您罵我,一直沒敢跟您說。”
我扒着椅背半站着,捶了大偉後背一拳:“行啊,大偉,人才啊!”
他們送我到家門口,剛要下車,費達臣突然對大偉說:“你先下去,我和舒然說話。”
“怎麽了?我又做錯什麽啦?”我不解的問他。
他板着臉:“以後不去那裏做康複了,不過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回去後會接着治療。”
“回去?回哪裏去?以後我不過去搗亂了,你接着治療好不好?”
“下個月回西雅圖,我讓他們提前聯系醫院,以後……”他躲着我的眼睛,聲音很不自然:“以後不會回來打擾你,你要好好生活。”
“好,你不用回來了,到西雅圖以後給Ken打個電話,讓他給你念國內報紙,頭版頭條肯定是——癡情少女為愛魂斷飛機場。”
“別這樣,舒然,我現在一心想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死,如果它能快點兒來,我就自私一次,不放手你,讓你陪我走完最後這一段,等我走後,你再重新生活;但不行,我只能慢慢熬着,等着看下一次,是失明還是失憶,是變回小孩子的智商還是喪失語言能力……”
我閉上眼睛,吻上他的嘴,讓他說不出話,他拼命躲開,雙手使勁推我。
“別回去好嗎?我答應分手,不再逼你,但你別離開,好嗎?至少你要看見我幸福了再回去,是不是?”我求他,我要他留下來,這樣我才能放心,才能照顧他,才能知道他好不好。
他眼圈紅了,猶豫着想抓我的手,終歸還是沒動。
桑妮正好回來,看見等在車下的大偉,湊上去打招呼:“你怎麽來了?是不是猜到我要請你吃飯啊?還沒來得及報答你呢,開着E400去我家,多給我提氣!”
大偉沖車裏一指:“來送舒然的,費總在裏面。”
桑妮快步過來,在車下探頭探腦,我打開車窗:“幹嗎?做賊呢?”
“不是,我想跟費總打招呼,不過怕你們不方便,嘿嘿,不敢貿然上去啊!”她陰陽怪氣的說。
我推開車門:“上來吧,以後沒有不方便,全剩方便了。”
桑妮坐到副駕駛,回頭跟費先生敬禮:“費總好,不上去坐坐嗎?我向你展覽舒然的閨房!”
我們住的是很舊的居民樓,沒有電梯,費先生上不去,我心裏暗暗埋怨桑妮說話不經大腦,怕傷到費先生的自尊心。
費先生微笑着搖搖頭:“謝謝你,下一次吧,可惜我不能回報桑小姐,展示不了大偉的閨房。”我笑到噴,沒想到我的費先生說出這麽可愛的話。
桑妮氣得跺腳:“費總,真能拿我們窮人開心啊,您跟舒然學得太到位了,完全可以出師了!”
正說着,大偉上來,手裏拿着一包油栗。不知道是桑妮跟他說過,還是奇妙的緣份,油栗是桑妮的摯愛,每到這個季節就成了我們必備的零食。他把栗子遞給桑妮,很随意的說:“你倆拿上去吃吧。”
我搶過來,問費達臣:“吃過嗎?栗子?”
他搖頭:“我不愛吃零食。”
我剝開一顆,硬塞到他嘴裏,他身體後仰,左右擺頭拒絕。我知道他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表現得親昵,放進他嘴裏後,笑着說:“不是只給你,每個人我都得照顧到。”
繼續手嘴并用,又剝好一粒,舉到大偉面前:“吃吧!”大偉尴尬的搔着頭發,不知如何是好,偷眼觀察費先生的表情。
費先生霸道的拉過我的手腕,到眼前,一口将栗子吞進去:“大偉不愛吃。”
我和桑妮準備上樓,桑妮臨走前跟費達臣開玩笑:“費總,您今天擠兌我的話我可全記着了,我這人特小心眼兒,有仇必報,您小心點兒!”
“不要,我認錯,請桑小姐吃晚飯賠罪好嗎?”費先生溫和地說。
桑妮手舞足蹈:“太好了,我能選個貴點兒的地方嗎?”
今天他康複鍛煉本來就消耗很大,又一直沒好好休息,我怕他太累,連忙阻止:“怎麽着,剛和我分手就當着我的面邀請美女吃晚飯是嗎?沒門!桑妮,趕緊給我上樓做飯去!費先森,趕緊回家給我面閉反省去!”
他當然明白我的意思,和桑妮握手:“桑小姐,下次帶你去好地方吧,到時候提前通知你餓好肚子準備着。”
桑妮回家後就趴在沙發上吃栗子,我問她:“你對大偉到底什麽意思?我看他人好,也誠實可靠,羅沉也這麽覺得,反正我們都認為他适合你。”
桑妮瞥我一眼:“開什麽玩笑,就他那身高,昂着頭,挺着腰,都能走桌子底下去,能跟我合适?”
我擡腳惡狠狠踹在她腰上:“你嘴怎麽這麽損?還吃着人家東西呢,就你高,不就172嘛,我看大偉怎麽也有175,你不穿高跟鞋挺好。”
桑妮嗷的一聲扶着腰跳起來,指着我:“你怎麽下黑手啊?我告訴你,要是把我弄癱了,我可沒費達臣那麽好心為你着想,我纏死你,讓你這輩子天天伺候我,一口氣也別想喘。”
“好好,我知錯了,誰讓你對人家大偉不禮貌的,我看你就是嘴上說說,其實心裏挺滿意的,是吧?”
“還湊合吧,那位同志我是準備拿來用一輩子地,不得好好考驗考驗,審查審查啊?”桑妮又趴了回去,我注意到她早已雙頰飄紅。
我打電話給程耀明,知道費先生仍然定期去早康複,放心不少。大偉告訴我費達臣已經搬回家裏住,不過仍然執意每天到公司上班,唯一安心的是他沒有拒絕小張的定時按摩。我不敢再去醫院添亂,自作主張到公司找他。怕他不同意我過去,提前沒有告訴他,暗想确認他精神還好就回來,不露面讓他見到我。
剛下車,竟然在公司門外看到費達臣。他坐在輪椅上,正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交談,表情愉悅,氣氛輕松。女人不是美得驚人,但很有氣質,耳垂上的鑽石耳釘在陽光下幾乎閃瞎我的眼。
我沒有過去,站在遠處看着。費先生大概說了什麽俏皮貼心的話,女人掩着嘴笑得燦爛,還俯身拍拍費先生的肩。
我走近,驀然出現在費達臣眼前,笑意盈盈:“費總,你好哇!”
他愣了一下,問我:“你怎麽來了?”
我還沒回答,旁邊的女人微笑着插話:“你好,我是Tony的大學同學Jessica,您是Tony的朋友吧?”
“不敢不敢,頂多就是費總的一個粉絲。”我擺擺手。
費達臣沖Jessica點點頭:“你先回去吧,具體的問題我再給你打電話聯系!”Jessica和我握手,又低頭和他貼貼臉告別。
“也是美國人吧?外國禮節掌握得多到位。”我酸酸的嘲諷。
費先生笑了:“是麻省的同學,也是從小在美國長大,性格完全西化了。”
“初戀情人吧?你不想拖累我就拖累人家啊?別介,還是折磨我吧,我們中國人都講自我犧牲,你別找她了行嗎?”
“胡說,Jessica已經有兩個寶寶了。”
“是嗎?離婚了還是喪偶了?”
費先生瞪我一眼:“你有必要對人家這麽刻薄嗎?我只是打算聘Jessica做公司法律顧問,她是麻省法學院畢業的,在美國做律師,最近才回來的。”
“哦,原來如此,那你跟人家說話這麽眉飛色舞,喜笑顏開的,一看見我就愁眉苦臉,苦大仇深的,我能不嫉妒她嘛。”外面風大,我推着輪椅準備帶他回去。
他露出不易察覺的壞笑,擡頭看看我:“不過她真的離婚了,你怎麽看出來的?”
“嘿,你還真想找個離婚、喪偶帶小孩的啊,我現在就把你推車轱辘底下去,省得留着氣我!”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彌補昨天停在關鍵點的錯誤,今天必須多寫,原諒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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