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牽絆

早上醫生查房,在夏毅成的病房裏,主治醫生隋曼麗告訴他,院長答應會親自主刀,如果沒什麽問題,就可以安排手術了。

就在這一瞬間,夏毅成一下子像是回到了自己像是被放在了熱火上烹熬,反反複複,無休無止的那些日子。母親總是偷偷流淚,總是對自己很冷淡,盡管随着歲月的流逝,那些炙熱的煎熬總算冷卻了下來,可是他還是忘不了。

有些人分散淹沒在城市的滾滾人流中,沒有機會重逢,就像是從來不曾相遇。

那些日子,夏毅成總是在母親面前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做錯了什麽,便會将自己和母親之間那層脆弱的牽絆盡數打破。

偶爾一個人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絕望,絕望于自己身上留着那個把他們母子抛棄的人的血。絕望于自己甚至卑微的等待。

他的心中一直還存在着小小的奢望,如同微弱的火苗中極小的一簇,卻無論如何都不忍心熄滅。

他以為,總有一天可以等來那個人。

他最不願承認,自己被抛棄了。

就如母親說的,那個人,為了自己的前途,抛棄了他們母子,因為夏毅成是那個人的孩子,所以每一次見到夏毅成,母親就會重溫一遍自己被抛棄的事實,所以她寧願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夏落塵,也不願對夏毅成微笑。

這一刻,主治醫生的話,夏毅成陡然心生凄惶,終于明白,從此以後,不論是千山萬水,還是近在咫尺,那個人都與自己無關。

事到如今,夏毅成真的累了,那些過往的悲傷,将他纏繞的太久了,他只身困在其中,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卻還在掙紮。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人推門進來了,春曉扶着夏毅成坐了起來,夏毅成看着眼前的這個人,他想起了母親日記裏寫道的唯一一句和那個人有關的話——“《陌上桑》: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布,冉冉府中趨。”

夏毅成真的覺得疼,胸口一陣陣的緊縮,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只覺得張開嘴巴呼吸,結果灌進了難以忍受的消毒水味,仿佛要嗆得人落淚。

心裏百轉千回,仿佛是手中的調色盤被突然到訪的這個人打翻了,恍惚間,只剩下自己手忙腳亂,無措的面對眼前的一片狼藉。

事隔經年,他終于見到了這個人。

阮立偉開口說:“我看了你的病歷診斷和片子,手術不能再拖了,不然會有生命危險。如果沒什麽問題,這幾天我就把日期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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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毅成強忍着眼淚,身子在微微的顫抖,春曉輕輕的摟過他的肩。

夏毅成顫抖着聲音說:“如果是你做手術,你覺得自己有多少勝算?”

阮立偉皺了皺眉,說:“手術的成功率,就算是醫生也沒法給你一個準确的說法,但是我們會盡力,你也不要太有負擔。”

夏毅成擡頭,用堅毅的眼光看着他,說:“主任說有百分之三十,你心中的可能是比這個高還是低?”

阮立偉被他這樣問的說不出一句話。

夏毅成突然長呼一口氣說:“你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我要活,我要你忘記你心中認為的那個數字,我要百分之百的可能。”

阮立偉和隋曼麗又和他聊了一些術前的事情就離開了。

春曉把倒好的水遞給了夏毅成,說:“看來我給你講的故事,你是真的聽進去了。”

夏毅成沒有回答。

春曉輕輕地抱住他,說:“你做得好,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他會明白的,你盡管恨他抛棄了你們母子,但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你沒有置他于不義,将來就算他不會悔改,世人也不會唾棄他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

在公寓裏,夏落塵手裏握着病歷,久久的沒有緩過神來,高競輕輕地摟住她的肩,說:“想哭就哭,哭完我們去醫院看他。”

淚珠一滴滴的從夏落塵的雙眸中跌落。

夏落塵像只受傷的小貓,蜷縮在高競的懷裏,從看到診斷書的那一刻起,她就像是被誰當頭一棒,整個人一下子就蒙了,除了臉色發白,更有一種眼冒金星的錯覺,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在虛晃,瞬間變得陌生。痛得她頭痛發昏。

夏落塵想起了從小到大,夏毅成對自己的呵護,自己被人欺負了,哥哥就會為她去打架,回來還要被媽媽罵。哥哥會節省零花錢,給自己買好吃的,帶自己出去玩。自己生病了,他比誰都着急。

夏落塵慢慢發現自己和哥哥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性格,有些生活習慣,小動作,。兩個人經常什麽都不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曉得對方在想什麽。兩個人什麽都要談,包括私人情感問題。

這也許就是兄妹之間的感情,感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一樣。

那些痛該有多疼,他卻自己隐忍了這麽久,夏落塵知道他是怕自己擔心,但是她想要去為他分擔。

夏落塵坐直了身子,高競為她擦幹了眼淚,兩人走出了門去。

夏落塵推開病房的門,就撲到了夏毅成的懷裏,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叫着“哥”。

每一聲呼喚,都重重的擊在夏毅成的心尖。

他輕輕地拍着夏落塵的背,一下一下,輕輕地,柔柔的,仿佛像是在訴說着什麽。

夏落塵哭夠了,又開始怪春曉不告訴自己。

春曉有些無奈的說:“你們兄妹倆一個樣,有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抗。”

夏落塵嘟着嘴,不說話。

高競坐在一邊,問道:“現在手術安排了嗎?”

夏毅成點了點頭。

夏落塵又不高興了,說:“都要手術了,你還不打算告訴我,要不是我們昨天回公寓住,要不是高競找東西翻到了你的診斷書,你還打算瞞我們多久!”

說完,夏落塵又要哭了起來。

夏毅成說:“好了好了,哥哥錯了,好吧,本來是想等手術日子定了下來,就告訴你們的。”

夏落塵還是轉過臉去,不理會他。

春曉幹咳了一下,說:“你說你們倆昨天一起在公寓過得夜?”

夏落塵說:“恩,是的,怎麽了?”

夏毅成和春曉彼此看了對方一眼,饒有意味的笑了。

夏落塵皺了皺眉,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說:“沒有發生你們想的那種事!”

說完她就紅着臉跑了出去。

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春曉靠在夏落塵的肩上。

夏落塵說:“這些日子,你一定很害怕吧。”

春曉搖了搖頭,說:“在這種時候,能夠陪在他身邊,也是一種幸福。”

兩個人久久的沉默。

過了很久,春曉又問:“你還是不肯放下嗎?”

夏落塵緩緩的說:“那道坎,我過不去。高競說他會等我。”

兩個人緊緊的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在病房裏,夏毅成對高競說:“你知道的吧,落塵她還是不能忘記那些不好的回憶。”

高競點了點頭。

夏毅成嘆着氣說:“我也忘不了,總是會想起當時她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總是會後怕,如果我們晚到了哪怕一分鐘,後果都是萬劫不複。還好,那些皮肉傷都已愈合,剩下的只是她自己走過那道坎。”

在咖啡館裏,阮芷婷的對面坐着安妮,兩個人喝着咖啡。

安妮看着窗外的風景和人群,說:“謝謝你告訴了我夏落塵的軟肋。”

阮芷婷只是笑了笑。

安妮又說:“她那麽大義凜然的對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是多麽純潔善良呢,沒想到。”

安妮輕蔑的笑着。

阮芷婷說:“她當時被綁架時,差一點被綁匪強奸,警察及時趕到了,悲劇才沒有發生,可是這一直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噩夢,你只用記得這一點,盡情的往她的身上撒鹽就好了。”

安妮喝完咖啡說:“我懂,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愛,是不是真的不怕流言蜚語,是不是不怕争吵,是不是真的沒有縫隙讓人有機可乘。”

在病房裏,四個人在一起聊天,春曉很久都沒有看見夏毅成這麽開心了。

在歡笑間,夏落塵仿佛一瞬間回到了過去。

那時,媽媽花花綠綠的衣衫如同花花綠綠的叢林,在陽光明媚的時候,她把衣服抖開,衣服上面清新的味道,蒸騰在空氣裏,夏落塵依偎在媽媽膝間,聽媽媽講着那些動聽的故事。

還有家中院子裏的小柴房,黑漆漆的小屋子,卻是夏落塵的天地。有哥哥廢棄的玩具,還有父親很久不騎的二八自行車,還有很多零碎的東西,兄妹兩人兒時廢舊的雨鞋。廢棄的櫃子裏還放着很多票據,有家裏買的第一臺冰箱的票據,還有爸爸中獎的票據。爸爸說過,戀舊的人都善良。

媽媽當過知青,總是講起那時的美好時光,一群從天南地北,操着各地口音的年輕人因為同樣的志向,聚集在了一起,在從未開荒的土地上,都熱情高漲的要有一番作為,要把自己勤勞的汗水播撒在這片土地上。

夏天的夜晚,一家人躺在院子裏鋪的涼席上,夏落塵手中緊緊握着爸爸為她準備的瓦罐,瓦罐裏蛐蛐一聲接着一聲叫着,夏落塵一想到明天她要帶着自己的蛐蛐去和小夥伴們的蛐蛐一決高下時,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蛐蛐撲騰着翅膀,和對面的同類撕咬、鬥争。每每想到這些,夏落塵都會笑出聲來。

爸爸一直珍藏的一張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盡管母親過世了這麽久,父親每次看這張照片時,依舊會落淚。夏落塵清晰的記得那張照片裏的母親,粗黑的麻花辮,明亮的眼神,若隐若現的笑意。粉紅粉紅的臉頰。綴着紫花的襯衣。

母親極愛紫色,暗沉而又高貴的紫色。就如同他自己一樣,寡言,獨立,有自己的想法。

父親和母親的習性、愛好都種到了夏落塵和夏毅成的身上,那些零散、細碎的回憶,還有身上流淌着血液,注定我們一生是彼此最甜蜜的牽絆。

走出病房,高競送夏落塵去了車站,臨行前,夏落塵緊緊地抱住了高競,臉龐貼在他的胸口,說:“想陪你一直走下去,可是不知道,就這麽遠遠地思念你,聽聽你的消息,算不算陪着你。”

高競笑着把她抱得更緊。

我們永遠學不會道別。

夏落塵又說:“夏天又來了,我還沒和你一起去吃火鍋吃到大汗淋漓,還沒有在烈日下一起咬着冰棍,悠閑地走在路上找着樹蔭乘涼,有的沒的聊着天。我也不能陪你從日出到日落,不能去揍一頓欺負你的壞人。”

高競輕輕的拍着她的頭,溫柔的說:“你去吧,去做完你想做的是,去經歷你想經歷的人生,我就在你出發的地方等你,等你滿載而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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