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省自知

宋天天在那條通往太醫院的路上,還沒走到一半,便見一名太醫急匆匆地沖了過來,向她行禮。

接着那個太醫哆哆嗦嗦地向她解釋,說他之前雖然不敢違抗太皇太後的旨意,但是一直心挂病患的安危,于是,一聽說陛下你已經回來主持公道了,就背着藥箱再度上門了。

宋天天嗯嗯了兩聲,也懶得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只讓他快快去治人。

她發現,身為一個皇帝,真是一舉一動都會被別人看到眼裏并且四處通報。

雖然日子過得還是挺舒坦,但是各中關節,真是想想就覺得心累。

那太醫在她身旁點頭哈腰的,硬是不敢走在她的前面。

宋天天只得又加快腳步趕了回去,一進寝宮就把太醫轟進白南之房裏,自己則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歇息。

有宮女瞧見了,立馬過來幫她捏腰捶背整理發型。

她揮了揮手,讓那宮女退下,又嘆了口氣,站起身打算在寝宮四周轉轉。

左轉右轉不知怎麽地就轉到了一個屋子後面,真巧瞅見好幾個宮女都聚在着,全圍着莺寧那個小丫頭。

那些宮女望到宋天天,都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要多自然有多自然,只有那個小丫頭,紅着鼻頭紅着眼。

宋天天問了句,“都在這兒幹什麽呢?”

有宮女笑着回道,“我們瞧着莺寧妹妹剛過來,規矩懂得不多……畢竟陛下這兒不比別處,我們怕她無意中沖撞了陛下,正教着呢。”

宋天天拖長音“哦”了一聲,又将小丫頭給上下打量了一通。

這丫頭,剛才見時衣服還幹幹淨淨的,現在卻髒了好幾塊,臉頰下面還有一道小小的劃痕,更別提那正一個勁往袖子裏縮的手腕。

“怎麽回事?”宋天天指着她臉上問。

小丫頭左右看了一眼,低下頭,輕輕道,“不小心摔的。”

宋天天又拖長着音,“哦”了一聲。

說實話,她現在有些幸災樂禍。

哼哼,小樣,我的人的主意你也敢打?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幸災樂禍歸幸災樂禍,她還是稍微有點恻隐之心的。

她假惺惺說了句“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又吩咐其餘數人待會給小丫頭找點藥,還囑咐她們,既然想要教導小妹妹,就應該照護着別讓人受傷嘛。

衆宮女齊齊答應,小丫頭感激涕零。

她點頭,又讓小丫頭擡起頭來,挑着小丫頭的下巴,仔細瞧了瞧。

這小丫頭長得,說實話,還不賴,清清秀秀的——當然,宮裏的美人多了去了,這丫頭還排不上號。

宋天天頗有些得意地想:論長相,這丫頭還不如她嘛。

論身份地位,哼哼,這丫頭差遠了。

論頭腦,嗯……目前看來,這丫頭也不比宋天天好。

論體貼溫柔善解人意小鳥依人……呃……她宋天天應該也不差……吧?

總之,宋天天覺着,這丫頭不管怎麽看,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而已。

這種丫頭,如果在平常人家裏,應該會被父兄照顧着直到長成,然後尋個好人家,生個一兒半女的,安度一生。

但是莺寧很不幸地進到了宮中,将自己的命運塞到了別人手裏。

先前,宋天天一個高興,小丫頭就平步青雲,現在,宋天天不高興了,小丫頭便被打回原形。

這丫頭以後是否會受盡欺淩,全在宋天天一念之間。

宋天天突然發現,思考莺寧到底比不比得上她,其實毫無必要。這個被她捏着命運的小丫頭,壓根就沒有和她相比的資格。

但是宋天天居然不怎麽高興。

不止莺寧的命運被捏在了她的手裏,許多人的命運其實都在她的手裏。

所以這些宮女才會盡全力地讨好着她。

所以那名太醫才會在剛巧在她堪堪動身之後,便及時提着藥箱趕了過來。

因為他們的命運都在宋天天手裏,因為她是個皇帝。

她還并沒有奪得身為一個皇帝該擁有的一切,卻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可以輕易便讓她腳下的許多人,或沉或浮,或萬劫不複。

但是她居然有點難受。

她放開莺寧的臉,看了看四周的宮女,笑着又吩咐上兩句,然後走回院子。

太醫此時剛巧從白南之地房裏邁出,她趕忙上去詢問。

那太醫恭恭敬敬地向她交代着,請她放心,并表明自己會全力讓病患痊愈。

宋天天點了點頭,吩咐左右打點賞錢,而後便忙不疊進了白南之的房。

她跨進房門的時候,白南之正坐在床上,伸手隔着被子,摸着自己的那條腿。

看到他,她的心情不知為何好了許多,走到他身旁坐下,笑道,“別摸了,太醫說要過兩個月才會好。”

白南之擡頭看她,“兩個月?”

“本來是半個月就能好的。”她點頭,“因為入了寒氣,還是調養上兩個月比較保險。”

白南之低下頭,瞧着自己的下半身,又摸了摸自己的那條傷腿,嘴角勾起笑,眼睛都亮了,滿臉洋溢着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

“不至于吧?”宋天天撓了撓頭,“本來傷得也不是很重,我剛聽太醫說時,還覺着兩個月太久,結果你居然能高興成這樣。”

他搖頭,“你不懂。”

宋天天垂下眼,沉默半晌,低聲道,“我是不懂。”

白南之這才發現她有些不對勁。

“如果不是我硬要出宮去,死老太婆也不會來找你的茬。”她輕輕道,“昭妍殿也不會被燒,那些人也不會挨板子。”

“這不是你的錯。”他道,“何況你救下了他們……也救下了我。”

“對,如果我那時沒有趕過去,他們說不定會被打死。”宋天天埋下頭,“我救下了他們……但是……我出宮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會害死什麽人,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可能會害死什麽人,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救什麽人,我從來不覺得我有那個能力……但是……”

他默默看着她,待她說完,接道,“你是皇帝。”

她點頭。

她是個皇帝,她的一言一行都能改變其他人的一生,她不經意的一擡眼,就可能會讓某個角落裏的某個她甚至并不知道的人就此喪命。

“你該不會為了這個,在難受吧?”他問。

“也不是……”宋天天默默道,“我就是覺得,那些個宮女還有內侍們,好可憐的。”

“……”白南之頓時覺得:剛才那一瞬間想要安慰她的自己,真是傻蛋一個。

“當皇帝,比起當宮女來要好多了。”她嘆道,“起碼我是掌控別人命運的那一個,而不是被別人掌控命運的那一個。”

他越發哭笑不得了,“你以為你的命運,沒人掌控?”

宋天天一愣,“什麽?”

白南之邊默默望天,邊暗罵自己多嘴。

“你在說那個死老太婆嗎?”宋天天歪着頭思考,“我現在是被她壓着沒錯,但是皇帝還是我,沒到被她掌握命運的地步吧?”

白南之繼續望着天。

“南之南之。”宋天天一手抓着他的一邊肩膀,左搖右晃,“說清楚嘛!”

“別亂晃,疼!”他嘶地穩住自己的腿,“所謂天機不可洩露……”

宋天天哼了一聲,又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背上。

他揉了揉背,又摸了摸腿,“都晃出血了。”

“真的?”宋天天當時就掀了被子,“我看看。”

白南之忙按住她的手,“別。”

宋天天将眼一橫,“我們睡都一起睡過了,還怕看看麽?”

“……”白南之只得……默默将頭扭向了一邊。

血,倒是真被晃出來了一點。

宋天天看着那潔白長褲上的點點鮮紅,很有點心虛。

然後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這褲子,是誰給換的?那小丫頭嗎?”

白南之沉默。

宋天天朝着那點點鮮紅,戳了一戳。

“太醫,是太醫帶來的人!”他忙道,“太醫幫我包紮完,就吩咐人給我換了一條。”

“哦……”她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麽,你剛才的話,打算交代清楚了嗎?”

他再度望天。

宋天天從褲腳開始,将他那條帶了點血的褲腿,給小心翼翼地卷了上去。

“真的是天機不可洩露。”他忙道。

她輕聲應了,視線卻停在他的腿上,怎麽也移不開。

傷口在接近膝蓋的位置,被白布纏着。

小腿白皙修長,映得那些由傷口滲出的血跡,頗為醒目。

他默默看着窗外,猶豫了一會,開口問道,“還記得我們剛剛去看了什麽嗎?”

“你說……天塔?”她回道。

說到天塔,她想起自己發現的那些凹痕,那張她描摹下來的紙好像還在被換下的那件衣服裏,嗯,應該找阿花問問,然後将那張紙要回來給南之看看,或許他知道些什麽。

但是腦海中有什麽東西,隐隐約約,打斷了她的思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讓她的視線怎樣也無法移開。

“對,就是天塔。”他道,“傳說,那座自遠古時代就立在那兒的巨塔,是通往天界的道路。而這個傳說,我曾經一直相信。”

她含含糊糊又應了一聲。

她伸出手指,輕輕觸到那傷口下方,點了一下,有些緊張地收回,然後又輕輕摸了上去。

“……你既然問了,就聽我說吧,放過我的腿吧……”

她這次幹脆連應都沒應。

她用手指沿着他小腿間那根能清楚摸到的腿骨,上下摩挲。

他只得……再度默默将頭扭向了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 摸小腿什麽的……………………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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