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如煙
沉澱在記憶深處的某一個細節,随着那聲落闩,湧入了白南之的腦中。
電光火石之間,他擡頭一望,正瞅見李玦袖口似有一道銀光飛出。
白南之大喝一聲“小心!”,想也沒想便朝着宋天天一撲!
——如果他花了哪怕千分之一個剎那的時間去思考,他就會選擇将她拉過來,而不是自己撲過去。
一排原本沖着宋天天的腦袋飛來的銀針,大半都釘在了他的左肩上。
針上有毒。
李玦神色一愣,似乎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失手,手上卻沒停,很麻利便又換了一梭子銀針,再次射向宋天天。
白南之将還茫然着打算起身的宋天天給壓了回去,左手猛地掀起被子,朝她那方一帶,剛巧擋住暗器,又将宋天天給蓋得嚴嚴實實。
這一番動靜,他腿上傷口又裂了。
而射光了兩梭子暗器的李玦,已然顯得有些着急:恩公想方設法讓他混進到宮中,他也意料之外順利地接近女皇,一路忍耐,好不容易找着了機會,将那群侍衛隔絕到了門外,卻沒想到,這屋中竟然還有一個阻礙。
李玦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刃,直接沖了上去。
白南之身上的毒,已發。
他的半邊身子,加上整個左膀子,已經全都麻了。
此時,宋天天終于反應了過來,然後做了她現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尖叫。
一聲“有刺客————!”無比清脆洪亮,瞬間傳到了屋外侍衛們的耳中。
李玦煞白着臉,舉着手中的匕首就朝着宋天天捅去。
白南之伸出還能動的右手,一擊手刀打在李玦手背的穴位上,将他手腕打麻,又順勢捉住他的手掌,向裏一折。
僅此一招,白南之便發現了不對:這個李玦,竟然不會武藝。
但是李玦仍未放棄,伸出未拿武器的另一只手,不死心地像宋天天抓去。
白南之用手肘重重撞向李玦的胸口,剛想将李玦推開,心口卻湧上一陣辛味,惹得他一陣猛咳。
宋天天适時抄起床頭的花瓶,照着李玦頭上就是一砸,再一腳将他踹開,扶住白南之不住“南之!南之!”的叫喚。
而後,侍衛終于破門而入。
白南之的咳聲越來越弱,漸漸地連咳嗽地力氣都沒了,只覺得心口火燎火燎的疼,嗓子也火燎火燎的不舒坦。
“太醫!快去傳太醫!”宋天天拍着白南之的後背,扭頭沖着那些侍衛大喊。
她看着白南之肩上的那些細針,竟然不知道應不應該拔下……如果要拔,該怎樣拔下才好?
“陛下。”有侍衛向她道,“刺客自盡了。”
宋天天聞聲一愣,擡頭看向正歪着頭靠在牆角的李玦,很是怔了一會。
白南之又開始咳嗽,宋天天忙收回視線,揉着他的胸口,開口道,“把那刺客拖出去,報給太皇太後。”
白南之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這事有點兒不對。
李玦不會武藝,心智看上去也并不突出,就算運氣再怎麽好,能殺死宋天天的幾率,最多只有三成——剩下的七成,大抵就是讓他來送死的。
這事,背後還有文章。
“切勿……輕舉妄動……”白南之低聲說了這幾個字,剩下的話卻又被咳嗽聲所打斷,然後他便兩眼一黑,暈在了宋天天的懷裏。
宋天天摟着他,很有些手足無措。
“陛下。”侍衛們将李玦拖出去之後,又站在房門口,等着宋天天的吩咐。
“先叫太醫!”宋天天喝道,“太醫呢?怎麽還沒過來!”
侍衛點了點頭,正欲退下,卻又被宋天天喝住。
“太皇太後那邊……”宋天天想了想,咬牙道,“總是要報的……但是別說多餘的話,只說我遇刺了就好。”
李玦剛一發難,宋天天便想着,是梁婉要下手殺她了。
畢竟李玦是梁婉逼着她召進宮的……不過,細細一想,梁婉就算真想殺她,也不會這麽傻。
何況,白南之讓她不要輕舉妄動,總該有他的道理。
只是……
宋天天的手又有點發抖。
上一次,她被支開,梁婉上門來找白南之的茬,她不知道。
但是這一次,她就在這兒,就在她的眼前!
李玦是來殺她的,白南之完全是為了保護她才變成這副模樣!
她想,她可真是沒用。
太醫不久便來了。
太醫說,白公子身上的毒雖然有些危險,但是所幸治療得及時,只要細心調理,應該不會致命。
宋天天松了口氣。
太醫又說,白公子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已經傷了元氣。就算痊愈,身子大抵也會比以往要差上一些。
宋天天咬了咬牙,讓太醫只管盡全力救治。
太醫最後說,白公子這般情形,大抵還要過個三五日才能蘇醒,只望陛下莫要太過焦急,自己多保重才是。
太醫走後,宋天天搬個椅子,坐在白南之的床邊,一直默默守着。
梁婉召,不去,有客來訪,不見,宮女傳膳,不應。
有宮女煎好了藥端來,她便讓開位置,看着她們給他喂藥。
她不是沒想要自己去喂,只是她曾喂過一次,白南之嗆了她一手——就連喂藥這事,她也沒有那些宮女擅長。
她望着白南之,看着他緊緊皺着的眉頭,總覺得,他應該正好好睡着,還在做着一個噩夢。
他确實在做一個噩夢。
很長很長的噩夢。
有關他的過去,有關那個曾立于這個國家之巅的女人,有關從申益七年到申益三十二年間的二十五個歲月,有關他的那一輩子,有關他在那個二十五歲之前的所有時光。
他想,哦,現在是申益十八年。
這一年,葉泉燒了昭妍殿,燒了他的童年。
在這一年裏,她挑斷了他的腿筋,捧着他的臉,微笑着在他耳旁輕聲絮語:我不會讓你逃離我的身邊,永遠不會。
她說,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我的,你不需要雙腿,你哪裏都不需要去,哪裏都不準去,你只需要在我身邊就好。
他從噩夢中驚醒時,首先想到的,便是他的腿。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他的雙腿又沒了知覺,他的心中又湧現出了那些已沉澱了多少年的恐懼,他想要尖叫,想要逃跑,想要大喊着脫離這片黑暗,但是他動彈不得,出不了聲,只能發出一陣陣咳嗽。
宋天天正埋着頭趴在他的床邊,聽到咳聲,忙起身将他的上身擡高一點,拍着他的後背,又揉着他的胸口,大喊着讓那些宮女再叫太醫過來。
然後白南之睜開了眼,瞧着她,臉色慘白。
他的視野還很不清晰,模模糊糊間只看到了那個女人,再将眼睛給睜大了一點,才看到了她那一雙腫得不得了的核桃眼。
他盯着她,瞅了好一會兒,神色才漸漸緩和下來,松下一口氣,緩緩阖下眼,告訴自己:不是葉泉……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葉泉。
“南之南之……”宋天天低低喚道,“怎麽樣,很難受嗎?”
他想要輕輕搖搖頭,然後才發現原來不止是雙腿沒了知覺——他渾身都沒了氣力。
他的腿……或許還在……
白南之将頭埋在她的懷裏,徹底安下心來,然後過了不到一會兒,便又沉沉睡去。
太醫過來,把了把他的脈,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告訴宋天天道:白公子已經沒有了大礙,只是還太虛弱,還需要多休息上幾天。
宋天天點了點頭,暗暗記着:這已經是他暈迷後的第三天。
白南之再度蘇醒,是在第四天的中午。
他醒來,先是覺得渴,待宋天天給他端了碗溫水過來,他又覺得餓。
太醫過來後,笑着說,這樣就已經是快好了。
宋天天趕緊吩咐宮女去傳膳,自己則默默守在他床邊,低着聲道,“對不起。”
白南之很是詫異,“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對不起他的,只有曾經的那個女人。
宋天天的核桃眼頓時泛了紅,“我連喂藥都喂不好。”
“你要喂藥喂得好幹什麽?”白南之嘆道,“你是皇帝。”
宋天天點了點頭,心底暗自道:身為一個皇帝,她才是真真正正的無用。
他端起那碗溫水喝了幾口,回憶了一會暈倒之前的事情,問道,“刺客怎麽樣了?”
她道,“自盡了。”
白南之聞言,皺了皺眉頭,“太皇太後那邊……”
“我知道不是她。”宋天天低聲道,“殺了我,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他一愣,擡頭看着她。
“也不會是孫尚書……雖然李玦是他引進宮的,但是,我覺得他應該很無辜。”她繼續說着,埋着頭,“但是老太婆說,他非死不可。”
“……就算只為了殺雞儆猴,他也非死不可。”白南之沉默了一會,又告訴她道,“那個李玦,并不會武藝。”
宋天天盯着他,愣了好一會兒,“這麽一來……這件事情……”
“最好不要去查,不要鬧大。”白南之道,“只要真兇夠聰明……能查得到的每一個有幹系的人,應該都不會是真兇。”
宋天天又沉默了好一會而,然後垂目道,“我明白了。”
“這件事情的重點,并不是利用刺客來殺我,而應該是——到底是誰派來的刺客?”宋天天低着頭,努力想着,“兇手的目的,只是讓我去想,去猜疑到底是誰派來的刺客。太皇太後,朝中不滿我的大臣,幾個番王,甚至還有北國……如果找不出決定性的證據,可猜疑的,實在太多。”
離間計——真狠,宋天天想到了這一點,卻找不出應對的辦法。
當然,她可以順藤摸瓜,可以根據李玦的身份查出一溜有幹系的人,但是正如白南之所說,那其中會有幾個是真正的兇手?又有多少人是無辜的?
“我想要報仇。”她低低道,“但是……我沒用……”
“你怎麽會沒用?”白南之看着她道,“你很聰明,真的,一點就透。”
“那又如何。”她又低下頭,默默将視線移開,“有些東西,我以前根本就不會去想。”
比如李玦吧……如果當時,宋天天稍微多想一想,多思考一下這個人會不會有什麽其他目的,多一點戒備,他或許就根本不會有動手的機會,白南之也不會再受傷。
“我覺得麻煩。”她趴在白南之的床邊,揪住他的被角,“我覺得累,覺得讨厭。”有些東西,她如果去想,不是想不到。
既然如此,哪怕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與自己身邊的人,她也應該要多想一想。
但是白南之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微笑道,“如果覺得讨厭,便不要去想了,交給我就好。”
宋天天,只要繼續天真下去就好。
那些個陰暗龌龊的彎彎繞繞,全部交由他去想,就好。
白南之永遠不會忘記,眼前這個女孩體內,有着葉泉的靈魂。
一個天真的女皇,總好過另一個葉泉。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要去外婆家
所以今天就只有這些了……遠目…………
日更啥的,果然要人命啊……
(咱知道有些作者可以做到很淡定的一直日更,但是日更真是要了咱的命T皿T)
所以,嗯……
今後本文如果偶爾斷更個一兩天,希望大家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