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逾性命

宋天天已經半年沒被人跪過了,頓時就想拉劉慧起身。

但是劉慧高高昂着頭,看着宋天天,眼框有些紅,眼神卻堅定,“我并不是為了你。”

宋天天又是一怔,今天發生的事情她一點都不明白。

劉慧低下頭,彎腰埋身,重重磕在了地面上,“我……我是為了……”她吸了口氣,搖了搖頭,像是連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說似的,“陛下,我只求你,當好這個陛下。”

宋天天仍愣着,不知道該應答些什麽。

而劉慧已經起身,又轉身沖着梁婉躬了躬身,便依着梁婉的吩咐,撩開簾子欲退。

退下之前,劉慧再度回頭,看了看宋天天,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梁婉,看着周遭的一切,那雙眼中滿滿溢着留戀。

梁婉竟然也沒有斥責她的無理,只是笑笑,“下去了,就好好休息。你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別再牽挂太多。”

劉慧聞聲又點頭,眼中重回堅定,再離去時,已沒有一絲遲疑。

“這個孩子……”梁婉望着劉慧的背影,幽幽嘆道,“也算是天賜與宗吾的。”

宋天天茫然地聽着這句話,看到劉慧已走到門口。

門口正站在那個将宋天天領進宮的老宮女。

“添兒,過來,讓我好好看看。”梁婉又喚道。

宋天天點頭,乖乖巧巧走到梁婉床邊,伸出一只手,任她握着。

宋天天的視線卻依舊停留在門口。

她看到那個老宮女手中端着一個小瓶。

那宮女将小瓶遞到劉慧眼前,劉慧僅僅停頓了一瞬,便伸手接過小瓶。只是在觸到小瓶的那一剎那,劉慧的手有一絲抖動。

看着這景象,宋天天察覺到有一點不對。

劉慧卻沒再回頭,只是又朝着那個宮女躬了一身,繼續向門外走去。

待劉慧的身影已被掩在門外後,那宮女擡起眼,看向宋天天。那眼中的冷冽,看得宋天天一陣心驚。

“不……”宋天天腦中一股心緒猛地一湧,還未待理清這股心緒到底是什麽,她便已急着朝劉慧追去,“不行!”

梁婉仍緊緊握着宋天天的手,被她這兩步拉得朝前猛一仰,頓時又是一陣咳嗽。

宋天天不得不停下腳步,卻無法将自己的手從梁婉掌中抽出。

梁婉咳得臉色發白。

宋天天趕忙再将梁婉扶回原位,撫着她的胸口幫她順着氣。

梁婉搖了搖頭,待終于止住咳嗽之後,擡頭直視宋天天的雙眼,卻是道,“她非死不可。”

宋天天一愣,手上動作也不禁停下。

梁婉現在眼中的狠毒令她心寒。剛才那一幕老慈少孝的景象,難道都是假的?梁婉剛才對劉慧的那些疼惜之情,難道也都是假的?

半晌,宋天天才喃喃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梁婉笑着又搖了搖頭,“添兒,你還要天真到什麽時候?”

宋天天咬着唇,腿有些發軟。

“慧兒的父親,十餘年前也是京中的一個官員,卻遭人構陷,锒铛入獄。”梁婉看着宋天天這摸樣,嘆了口氣,講起了舊事,“當年,她母親正懷着她,孤身一人四處求人救她的父親,這一段事跡,不多時便傳到了泉兒耳中。當時泉兒剛逢變故,又正懷着你,便憐惜慧兒的母親,幫她翻了慧兒父親的案。”

宋天天望着梁婉,不明白她為何要說起這些。

“可惜,慧兒的父親在獄中受了折磨,出獄後沒多待上幾天,還是去了。她的母親,沒幾年也去陪了她的父親。”梁婉繼續道,“但是,她依舊記着這份恩,并将這份恩記在了你的頭上。我一見她,就知道,只有這個孩子,會心甘情願地幫你這一次。”

宋天天搖着頭,“我不明白。”

“不明白?”梁婉笑,“真不明白?”

宋天天哆嗦着嘴唇。

“添兒……半年,大半年,整整八個月還不止,你可算舍得回來了。”梁婉深吸一口氣,再度問道,“玩得,可盡興?”

問這一聲時,梁婉的聲音并不大。

但是宋天天卻覺得,這一聲像是狠狠震在了她的心中,震得她四肢都在顫。

“不……不是……”宋天天終于跪坐在地,用一只手捂住臉,“我……我……”她的另一只手,仍被梁婉緊緊捏在手心。

宋天天不住告訴自己:我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情,我什麽也不明白。

但是梁婉的話語,不住敲擊着她的心神,在她心中不斷回響:不明白?你真不明白?

別自欺欺人了,其實你什麽都明白!

梁婉嘆了一口氣,終于松開宋天天的手,低聲道,“我看了你留下的信……你說你不願,好吧,你是我的孫女,如果你真那般不願,我也不忍逼你太狠。放你在宮外,本來也并非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我的身子不争氣,竟然在這個當口倒了。”說着,梁婉笑着搖了搖頭。

宋天天發着抖,已縮成了一團。

“那些大臣每次見我,都道我不應太過勞累。你說,在這種時候,你怎麽能還不替我分憂?就算仍不參與政事,你也該……”

“不……”宋天天用雙手抱着頭,拼命晃着腦袋,“不要再說了……”

“不用再說了?”梁婉笑問,“怎麽,你已明白了?”

宋天天咬着嘴唇,嗚咽着點着頭。

她明白,她當然明白。

太皇太後重病,年幼的皇帝不出面接過政事也就罷了,如果在大臣之前連個面都不露,是絕對說不過去的。一旦讓大臣們知道,她那麽長時間竟然都不在宮中,這個皇位,就算她不放棄,也岌岌可危。

劉慧,那個身形與她相似的丫頭,代替她每日守在太皇太後的床邊,接受那些擱簾跪拜,制造了女皇仍在宮中的假象。

現在她宋天天回來了。劉慧功成身退,非死不可。

宋天天嗚咽着,心中有一道聲音不住地叩問着自己:宋天天啊宋天天,不過是這麽一件事情,你難道真的想不明白?

不,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情,你只不過是不願去想。

當初離宮的時候,你難道當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不,你只是沒有去想。

宋天天,皇宮是個多麽殘忍的地方,你難道當真不知道?你難道當真就那樣天真?你當真不知道你身下現在埋了多少白骨?

不,你只是一直都假裝不知道那些殘忍。

宋天天,你以為,你沒有想到,你沒有去想,所以這些死亡就都和你沒有關系了?

不……

不!

宋天天!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

梁婉靠坐在床上,冷眼看着床邊這個正縮成一團不住顫抖的小丫頭。

良久,她伸手,由枕下取出兩道折子,遞給宋天天。

宋天天搖了搖頭,顫着聲道,“她非死不可,是因為要保住我的皇位……但是……其實不用……”

“你因為不願要皇位而出宮,過了大半年再回來,依然不願意要?”梁婉笑笑道,“我以為,再見到你的時候,你一定已經選清楚了。”

宋天天咬唇,沉默。

“我一直守着你的皇位,就是還指望着,你有朝一日選清楚了,還會再回來。”梁婉苦笑搖頭,“現在你回來了……罷了,你就在這兒,好好選個清楚吧。”

宋天天擡起頭,眼眶紅腫。

梁婉拿着那兩道奏章,再往前遞了遞,“你先看看。”

宋天天伸手接過,打開面上的一道,看到上面的字跡,頓時一僵。

那是道太皇太後的懿旨,罷黜她皇位,擁立淮王為新皇的懿旨。宋天天現在還未親政,梁婉還擁有罷黜她的權利。懿旨上清清楚楚寫了許多嘉希帝失德之處,還有許多洋洋灑灑稱贊淮王之語,每看完一句,宋天天心間就是一顫。

她看完了這懿旨,心中苦笑:原來我真的沒資格當這個皇帝。

宋天天默默将那道折子遞還,“既然您已……”

梁婉卻搖頭,“再看看另外一封。”

宋天天詫異地看了梁婉一眼,而後乖乖翻開另一道折子。

這一次,她剛看過兩行字,臉色便已經慘白。

這也是一道懿旨,一道列陳淮王數道大罪,下令誅殺的懿旨!擁兵自重,與敵相通,草菅人命,這一條一條的罪狀陳列得清清楚楚,簡直讓宋天天懷疑,這道折子中的淮王和上道折子裏被大為稱贊的淮王并非同一個人。

“這……”宋天天只看到一半,手腕便已經哆嗦着有些拿不穩,“這些……”

“都是真的。”梁婉笑道,“他自以為做得隐秘,又哪能真瞞得過我?我以前不和他計較,只不過是因為還念着些舊情。”

宋天天怔怔地擡起頭:這個叔叔,在她的記憶中,分明是飽受誇贊的。

但是如果折子上所寫為真……淮王……他的手下……到底有多少冤死人命……

梁婉卻不等她多想,待她看完便淡淡道,“選一封吧。”

宋天天的手仍然在顫,“叔叔……真的……”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梁婉道,“你如果不想再要皇位,他就是新皇。你如果還想要皇位,他就得死。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重要?冤死之人,都不重要?宋天天白着臉色,搖着頭。

梁婉又是一笑,“你留書說不想要,然後出宮。我原本以為,你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覺悟。”

宋天天擡起頭看她。

“确實有些東西,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梁婉道,“慧兒,就選了那樣一件東西。”

聽她又提起劉慧,宋天天臉色又是一變。

“如果你也有那樣一件東西……”梁婉笑着,伸手招了門口的那個宮女過來,“重逾你生命的,是什麽東西?”

那宮女走進簾內,依着梁婉的吩咐,又掏出一個小瓶,遞到宋天天眼前。

宋天天看着那個瓶子,臉上終于沒了最後一絲血色。

那是,和剛才她遞給劉慧的,一樣的瓶子。

“當你選擇不要皇位的時候……”梁婉的聲音幽幽飄來,“我以為你已經知道,這種選擇意味着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終于滿10W了!

撒花~0_<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