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破繭而出
宋天天瞧着石門所在的那塊地方,看了許久。
她嘴角的微笑漸漸苦澀。
不知為何……初見白南之時,她就想要依賴他,無法抑制的想要依賴。或許只因為,初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時,只有他能令她感到一分親近。
就像一個在水中溺了許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枚稻草,就不顧一切想要撲過去抓牢。
但是總該發現的,那只不過是一枚稻草。
她始終,只有她自己。
只能靠她自己。
良久,宋天天微合上雙眼,深吸一口氣,低聲喚道,“阿花。”還有其他許多,自小陪着她長大的宮女,“翠翠,阿阮……”
黑暗中寂靜無人,但她的聲音正斷斷續續,不斷念叨着一些名字。
“劉慧。”她的雙眼已再度睜開,茫茫看着黑暗中的某一處,一個又一個名字由她口中蹦出,“莺寧。”
宋天天面帶苦笑,繼續念出那些她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但是無論熟悉陌生,那些名字都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不需回憶便已浮現在她的眼前。
“孫延,”包括那份一百二十餘冤死之人的名單,自她那次看過了之後,她就一直記着,無法忘卻,“李昭,孫皎,趙元……”
他們一直都在,一直纏繞在她的心頭。
宋天天的視線凝在黑暗之中,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容就漂浮在她的四周,旋轉着,正向她侵來。
血,都是血。
宋天天告訴自己,“都是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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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明知道只是幻影,看着這些幻影,她的臉色也越發變得蒼白。
他們張牙舞爪向她撲來,叫嚣着,血債血償。
但是宋天天的口中依舊未停,她不住念出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宋天天邊念叨着,邊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這些,就是她恐懼的源頭了嗎?
她移動腦袋,視線從黑暗中掃過。
這一片一片的,雖說是幻影,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她的罪孽。
宋天天大口呼吸着,背後靠着石壁,雙手也緊緊扣在牆上,又開始顫抖。
但是她始終睜大着雙眼。
就算阖上眼,眼前也依舊會是一片黑暗,該在的東西依舊會在。
還不如,好好面對。
宋天天已經知曉,這一片屏障,她必須面對。
她早就明白自己應該去面對,所以她才會将這些罪孽給記得這樣清楚,只是這個過程太痛苦,她過去還存着太多僥幸與依賴,居然推延到了此時,才終于有了個機會,讓她來真正面對。
恐懼,自責,慌亂……這一片又一片的陰雲,都浮現在了她的心頭,向她狠狠壓去。
宋天天想要尖叫,想要大哭,想要大笑,但是她始終緊咬住嘴唇,只讓自己發出最輕的聲響。
她知道,白南之就在外面。
她不能再将他引來,那樣會令她功虧一篑。
白南之的步伐,在出了暗室石門之後,就沒有再往前移動過哪怕一步。
他将手放在石門之上,輕輕抵着,隔着石門注視着門內,一直注視着,雖然他什麽都看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白南之收回放在門上的手,扭頭看了看天,而後彎膝坐在地面,背靠着石門,嘴角揚起自嘲苦笑。
他問自己:你已經動搖了嗎?
然後他又自顧自地搖頭。
白南之再度看向石門,回想宋天天之前的話語,低聲嘆道,“這是好事。”
她終于看清了,這是好事。
靜靜坐了許久之後,白南之發現,他居然還是沒能平複下自己的心境。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總覺得手心處仍然是濕的,仍然還帶着她的淚水。
他的心中始終不安。
白南之告訴自己,這種事情總是要發生的,宋天天正在裏面經受她必須經受的,這個過程不能少,只不過現在這個過程他無法插手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有什麽可不安的?他難道還要為她的掙紮痛苦而自責不成嗎?
白南之搖了搖頭。他現在确實在自責,但是自責這種情緒,他不該有。
他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宋天天,她現在的一切經歷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她現在的掙紮痛苦,他早就有所預料,何苦現在再來自責?
只不過,不知為何,白南之總覺得,正籠罩在自己心頭的這一股不安,實在是太過頭了一點。
這股不安,好像不僅僅是源于對目标是否能夠達成的擔憂。
暗室內,宋天天側卧在軟墊上,無法入眠。
她的周遭不再是那些幻影,而她卻好像又回到了某個夜晚。
有狼嚎的聲音。
她閉着雙眼,什麽都沒有看到,卻感到一波接一波的液體,正往她身上灑着。
粘稠,溫熱,還帶着一股股腥臭。
宋天天咬牙發着顫。
她不住告訴自己:習慣就好,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她的心中正不斷尖叫,但她依舊堅持着沒有出聲。
她不能讓他聽到。
她不能,再讓他走到自己身邊,摸着她的頭,說一句,“如果覺得讨厭,便不要去想了,交給我就好。”
這一句話,會再度卸掉她的全部努力。
現在,她必須獨自面對。
第二日天明,門外的白南之再度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擺上的露水。
他在門外靠了一整晚,守了一整晚。
不多時,有人送來飯菜,白南之打開門,給宋天天端去一份。
宋天天依舊縮在那個角落。
突然看到門外透進來的光線,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然後聞到飯香,又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喜滋滋爬了過去。
白南之将飯碗遞到她手中,盯着她看了一會,問道,“還好吧?”
宋天天正努力扒飯,只支吾了兩聲算是應答。
他看着她吃完,又彎下身,摟了她一會。
而後他直起身來,“我還是會在外面,不會走遠。”
她眯眼看着他,“多謝。”可惜,她已決意,要獨自面對。
片刻之後,白南之再度走出暗室,關上石門。
宋天天咂咂嘴,又回味了一遍口中的油水,然後望着黑暗,再度苦笑。
那些壓着她喘不過氣來的東西,依舊在。
她再度歪在軟墊上。
雖說已經習慣了一些,但她還是有那麽一點,忍不住的顫抖。
宋天天咬住嘴唇,低聲道,“不過如此。”
身體上的顫抖,已經微乎其微。
她在黑暗中,無法太清楚的知道日夜。
只是白南之每天會進來三次,早飯,中飯,和晚飯,而後有大半天不會再出現,大概就是夜裏。
每一次他會看着她吃完,然後沒話找話和她說幾句,最後再摟一摟她。
宋天天覺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他能這樣待她,她還有什麽好不滿意的?現在想來,她以前實在是太不知足了。
她愛他,何必非纏着要他也能愛她?
兩人現在這距離,很好。
仿若只有一線之隔,但是有那條線在,其實也不錯。
既是咫尺,也是天涯。
宋天天縮在角落那片軟墊上,側卧着,數着日子。
時間并沒有過去太久,不過兩三天的樣子。
她輕“啧”了聲,暗暗有點詫異:她總覺得像是已經過了好多年了。
宋天天深吸一口氣,背心向身旁一倒,仰着身注視着自己的上空。
她勾起嘴角,前幾日總帶着的苦笑,已漸漸轉變為冷笑。
“不過如此而已。”她道。
她伸出手,往虛空中撈上一把。
“區區這些,還壓不垮我。”宋天天低聲喃喃,“真以為我什麽都沒經歷過呢?”
手指在虛空中劃過一個大的半圓。
似乎有什麽,“吱啦”一聲被指尖劃開。
這一聲輕輕響在她的心中。
宋天天臉上冷笑更甚,卻突然凝固。
她猛地坐起來,驚疑地按着自己的胸口。
剛剛那一個瞬間,心中不知為何,竟然抽搐般的一疼。
宋天天呆呆坐了好一會兒。
然後她擡起頭,怔怔往四周看了一圈。
她剛才确實是劃開了什麽東西,那樣東西已被她劈為了兩半。
但是她一時竟然找不出,那到底是什麽。
許久之後,宋天天僵硬的身體才重新恢複過來。
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苦笑。
宋天天發現,某個原本一直待在自己心中的東西,不在了。
那個這些天來一直抽泣着的東西,消失了。
那個,默默縮在她的心中,曾經快樂,最近卻總淌着淚的東西,已經無影無蹤了。
沒有了……
沒有了,那便沒有了吧。
她已經找不到那樣東西的屍骸。
宋天天緩緩吐出一口氣,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
她默默在自己心中拱出了一個小墓碑,給那個不知名的東西。
那個曾經或許珍貴的東西,是她心中小小的一部分,但是她現在已經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
接下來的幾日,還是和前幾天一樣。
宋天天依舊縮在那個角落,白南之依舊每日三餐的進來看看。
她再未走向過門口那塊光明,只是縮在那個角落之中,隐藏住自己的身形,接過他遞來的飯菜,微笑着與他對話。
白南之的不安與日俱增,但是每次看她的時候,不管怎樣努力觀察,都察覺不出不妥來。
她依舊堅強,依舊樂觀。
白南之只得搖了搖頭,暗道自己多心。
總計五天過後,梁婉像是也放心不下了,終于舍得下令放她出來。
一口氣在暗室中被關五天,可不是開玩笑的。
而白南之每次遞飯進去,總是會将石門開上一會兒,透透光,讓宋天天緩上一口氣。
盡管如此,到了終于能接她出來的時候,他還是緊張兮兮的。
這次他進門,再度讓宋天天出去,宋天天自然沒再推辭。
就算沒有梁婉的命令,她也巴不得早點出去。
“這些天,可被憋得夠嗆。”她道,“這塊地方,着實令人不舒坦。”聲音語調,還和原來一樣。
宋天天蹦跶着就往門外沖去,結果被外面光線一照,閃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慌忙阖上眼,卻還是覺得眼冒金星。
大太陽直接射下來的光芒,而之前在暗室中門口投進去的那一點光,可完全不能相比。還好她蹦跶得不算太快,要再晚阖眼一步,她都擔心自己眼睛會瞎掉。
白南之笑着走在她身後,“急什麽?你在這地方,黑不隆冬的被關了這麽久,現在大白天的出去,虧你還敢睜着眼。”
宋天天捂着眼睛退到了他身邊,然後腳下一晃,似乎還有點站不穩。
白南之扶住她,嘆了口氣。
“我……”宋天天有點不好意思,“我這幾天,都沒走過路。”
白南之沒說什麽,俯身就将她抱起。
她當即一笑,大模大樣地霸在他的懷裏。
“沒事吧?”他問。
“沒事。”她道。
一點事也沒有,除了心中少了那麽一塊東西。
那樣無用的東西,少了就少了吧。
宋天天一點也沒有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這一章,我只覺得渾身一陣輕松
終于把這一章給寫出來了,終于!!
破繭成蝶神馬的……
當一只蝴蝶終于破繭,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記得曾經的那條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