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剛出虎穴

上眼皮回上去時,一絲微光泛進了視線裏,昭晏站起身來走出穴口,但見天邊晨曦已現。

昭晏仔細的檢查了一遍全身上下,除了頭痛已消外沒有發現一處與昨夜不同。她靜靜的站了一會,才回進山洞裏,只見燕南山正盤膝坐在地上,腰背挺直,雙目緊閉,鼻子裏發出了平穩的鼾聲,似乎是在吐納打坐中睡的着。

那張孩子氣的臉只有在睡夢中沒有那副孩子氣的笑靥。此刻那張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卻仍是沒有肅穆之感,反而彌漫着平靜與安寧——那是因胸有成竹而致的不慌不忙、平靜安寧。

看來燕南山的确沒有打算再加害于她。那麽,他诓她掉下山崖,為的又是什麽?

這顯然是步步緊扣的陰謀,算準了她對平安報館的懷疑、和餘知魚的分道、新兵的訓練、甚至是她的多疑而疑後的信。從一開始這燕南山便似已把她的一切謀算在內。

五十七年前,她一副字看透了那抹灰影;而今,對上一抹疑幻疑真的灰影,她卻經歷一夜仍沒有頭緒。

五十七年後,天下再分,只有四國,卻是秦有燕氏滄有神女而單看餘知魚便知越有能人——如此四足而立,何時才是個頭?

昭晏怔怔的望着睡得正酣的孩子臉,五味雜陳,直湧上心頭。昭恒,這一次沒有了你,也沒有了雲家軍,我能自個兒再做一次當初你我共做的事麽?

她兀在怔忡之時,燕南山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利索地站了起來,臉上又是那副笑容。

“公主可飽了?”

昭晏揉了揉小腹,嘆了一口氣。“秀色方可餐,本公主還餓得很。”

燕南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一臉表情是被反将一軍的不忿和好笑的混合物,奇奇怪怪的,卻仿佛多了幾分真實。

“正好,南山也餓着。”燕南山雙目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見的只有一臉的無所謂。

正怏怏的移開目光,卻聽永安懶懶道:“我怎麽越看越覺得先生像個女人似的,這麽在意花容月貌。”

燕南山眉毛一挑,不愠不火,“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南山怎麽越看越覺得公主不像個人。”

昭晏決定不理他。大眼瞪大眼的不知瞪了多久,她才忽然提高了聲線問:“先生如何看當今天下?”

燕南山嘴角漫起耐人尋味的微笑。“公主不如不要喚我先生,聽着別扭。”

昭晏眸色閃爍了一下,豁出去般爽朗的道:“燕南山,你如何看待當今天下?”

“商秦名以上只稱王侯,南山不敢喚你名諱,就喚你永安如何?”燕南山神色有些輕佻,稱謂上的一句話卻仿佛別有深意。

“名義上?有誰真尊過昭氏為帝?”昭晏朗聲而笑。“商氏、姜氏、姬氏,誰會最先廢王稱帝?”

昭晏的身軀明明比他矮了一截,此刻的表情卻似長輩居高臨下的正在考核後輩般。

燕南山對這詭異的情況不知是不知、不覺還是不理,泰然自若的笑着道:“孟陽君野心勃勃,姬越應該會最先撕破臉皮。”

昭晏眉一挑,淡淡道:“我怎麽覺得是商秦的燕南山現在已和我撕破了臉皮。”

燕南山沒有說話,又或是在思慮着說什麽時,已有聲音自崖頂傳來。

昭晏懶洋洋的臉上沒有驚喜之色,只有一抹懶洋洋的微笑。“終于到了。”

燕南山澄澈的雙眸裏掠過了一絲愕然。

昭晏望着他微微變了的臉色,終于感到了一些成功感。“這想必不是你的人吧?”

燕南山抿唇不語。昭晏悠然走出洞穴,伸出食中二指放到口邊吹了一下。空中盤旋的一只蒼鷹飛撲下來,直停在她的肩頭上。

昭晏像撫摸着家禽般撫着蒼鷹的羽毛,只聽崖頂有人喜道:“公主可在下方?”

昭晏沒有回答,卻倏然回過頭來,忽然拔下發間玉簪,燕南山但覺眼前一花,已有尖銳之物頂在頸間。

他的臉上只有一抹了然的微笑。“永安……好功夫。”

昭晏咧嘴而笑,只覺心情無比舒暢,手下卻不松懈,快若疾風的點了他周身大穴,這才收回發簪,随意挽回發髻。

崖頂,兵士猶在大呼:“公主!公主可聽得見?”

昭晏一手提起燕南山,自己卻也乏力,再無聲的咒罵了一次原來的永安公主後才半拖半提的把燕南山曳了出洞。

“吾于約十丈下,造一條繩索,再派一壯士下來。”

崖頂上的人連聲道“諾”,雜亂的聲音響起,顯是已開始幹活。

昭晏随意的盤膝坐下,把身不能動的燕南山置在旁邊地上,俯身看着笑臉僵硬的孩子臉。“你知道自己在哪裏失算了麽”

看着他僵硬的唇,她這才想起自己順手連他的啞穴也一并封了。

“你知道我此行用的不是公主的身份,而不過是公主府的普通門客的身份,而公主府的新兵則由餘知魚訓練,而餘知魚此刻正在神女府中作‘客’。”昭晏越發笑得開懷,只覺很久沒有這種出了一口惡氣的快感了。“燕南山,你剛才聽到新兵喚我公主,可想到了什麽?”

燕南山自是沒有回答。昭晏笑着摸了摸他的墨發:“靜靜的真乖。”

僵硬的孩子臉竟漫起了一絲紅暈。

昭晏笑得合不攏嘴。“我不敢解開你臉上的穴道,我怕你朝我吐口水呢。”

靜靜的看了他一會,昭晏才移開目光,站了起來,下意識的有種逃離的感覺,心裏一揪,皺着眉強迫自己又坐了下來。

昭晏深深吸了一口氣,又一次開口:“你能放假消息給我,在昨日前我雖未曾刻意防你,放出的消息又怎會不留一手?我對餘知魚從來未曾全盤放手,這鷹兒和我親自訓練的人,除了公主府屬下之人,沒有人能得到準确的消息。”

一根繩索的末端出現在上方不遠處。昭晏看了看繩索,懶懶續道:“你的打算是把我诳下來,即便不摔個粉身碎骨,那些不認識我只認得餘知魚的人也不容易找到,折騰一番後永安公主便早已不在世了吧?”

一個兵士順着繩索爬下來,一邊喊着:“公主,屬下來遲!”

“無妨。”昭晏再瞥一眼那張做不了表情的孩子臉。“幸好我身上一向撒了這鷹兒認得的味道,他們才順藤摸瓜摸了下來——燕南山,盡管你诳我成功,最終不過還是失算。”

兵士跳到地上,聽見“燕南山”三字,大驚失色的看向地上躺着的人。“這難道是——”

昭晏點了點頭。“商秦監軍燕南山。他把我困于此,江陵恐已生變。把他帶上去看好,我們快速啓程。”

兵士擡起燕南山,恭謹的道:“請公主先上,屬下斷後。”

昭晏點了點頭,一手扶上繩索,看也不看燕南山一眼。正欲把身子挂上繩索時,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今日一起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江陵恐已生變——我可有想錯,燕先生?”

燕南山自是開不了口答話。

回到崖頂上,但見攜入滄境的精騎都已集合在崖頂。昭晏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一路原來皆是桃花滿載,落英缤紛。

“果然……如人間仙境。”緩緩望着已被縛成粽子的燕南山,昭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簡直快讓我成仙了。”

騎兵早已準備了一輛馬車,把燕南山押上了馬車,又拉了一匹馬到昭晏跟前。

昭晏卻上了馬車。“燕氏是最狡猾的狐貍,本公主親眼看着才放心。”

燕南山仍是神情木然的望着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望着她。

昭晏望着木偶般的孩子臉,笑着扯緊了他身上的繩子,才湊到他面前點開了他的穴道。

點開人中穴時,燕南山張開了嘴巴,卻不是吐了她一口口水,竟是伸出舌尖舔了她的食指一下。

“你大爺!”昭晏連忙後退,把手指往袍角上擦了又擦。“姑奶奶腦子充水了,真不該給你解開穴道。”

燕南山只是舔了舔唇,輕佻的表情在孩子氣的臉上別樣的滑稽。“不解開南山的穴道,就沒有人陪公主說話了。”

昭晏伸了個懶腰,淡淡道:“姑奶奶不需人陪我說話。”

燕南山微微而笑:“當真?”說罷還真的閉口不言。

車外兵士忽然湊近馬車請示:“我們眼下在黔都東郊,下一步如何請公主示下。”

昭晏還未回答,隊頭兵士忽然拍馬沖将過來,手裏提着一只信鴿,卻是江陵公主府獨有的信鴿。

昭晏解下信,還未拆開來看,眼角已瞥到被縛成一團的“粽子”眼神一亮。

昭晏扭過頭去,望着他笑得成了彎月形的眼眉,手下動作不停,拆開了蠟封的信。

燕南山紅潤的唇笑得越發的嬌豔。“他們的動作比想象中還要快……燕南山幸不辱命!”

昭晏臉色一變,索性不看信中內容,而是面向燕南山道:“你不如說說秦軍到了哪裏。”

燕南山似乎想做個聳肩的動作,卻被繩子縛得動不了一分一毫。“我與你同在山崖下,又如何得知?”

昭晏怔了一下,才怏怏低頭,只看了一眼那信的內容,臉色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

燕南山咧嘴一笑,“秦師已行軍至何處?”

昭晏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本公主為什麽要告訴你?”

燕南山一臉了然。“那定是到了江陵了。”

昭晏愕然地盯了他一眼,随即冷哼着把頭移開。

燕南山的笑容歡快得像得了新玩意的小孩。“不負吾望。”

昭晏揚聲朝外喊道:“停車!”馬車停下,則直接拖着燕南山跳下馬車,切斷馬匹拉車的繩索,把燕南山綁到馬上,自己随之跳了上去。

一衆齊兵盡管資歷尚淺,卻已覺出不妥,人人臉色肅穆,嚴陣以待。

昭晏揮鞭,揚聲道:“燕氏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商秦大軍主力現已至江陵外五十裏。”

新兵一片驚詫,立時竊竊私語了起來。昭晏收起最後一絲懶洋洋的笑意,冷然道:“江陵為我荊州門戶,荊州為我大齊門戶,本公主亦知諸位家室不在江陵也在大齊境內。若江陵失守,我齊門戶大開,國将焉在,家将焉在?”

本來漸見慌亂的新兵聽畢此話,竟慢慢變得平靜,本來的嗡嗡私語聲此刻全不可聞,靜得連碎發落地之聲也清晰可聞。

昭晏微微一笑,笑中隐隐漫着慵懶,卻透着沉着鎮靜與從容不迫的貴氣。

“商秦監軍燕南山已在本公主手中,而今我們便殺将回去,用燕氏為我大齊助威!”

“以燕氏為我大齊助威!”四千精騎振臂大呼,響徹山間,震下點點落英。

昭晏微笑着瞥向縛成粽子的男子。一身狼狽的男子依舊泰然自若的微笑着,那笑卻似被點了穴道般僵在了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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