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越少陽君
“永定侯的釀酒技術倒是比乃師青出于藍。”昭晏笑着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酒壇。
自那日朝陵回來後已過了半月,九月轉眼便過,昭晏的一月臨都之期也快要迎來結束。
孩子臉上揚起一抹孩子炫耀般得意的微笑,燕南山微微昂首斜眼瞥她,“南山比師父青出于藍的還多着。”
例如裝大人?昭晏心裏想着,“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她現在覺得自己的心境就在拜別了自己的陵墓後好像回到了從前。
燕南山仍是孩子氣的笑着,說出口的話卻已變得正經起來。“姬虞與姜朝雲已過了文定。”
過了文定,即已過了第三禮“納吉”,婚事已初步議定。過了第四禮“納征”後,姬姜兩家便成姻親,滄越兩國便成一體。姬虞,便是孟陽君世子少陽君,也不知好地地的為何偏偏有一個單字“虞”的名字——虞,詐也,莫非那孟陽君對嫡長子的期許就是做一個狡詐的人不成?
昭晏輕輕一笑,随手從懷中掏出一顆核桃,還未剝殼已被那灰衣人又一手搶去。“這對狡詐夫妻快要動手了。”
“過了納征之後,滄越大軍多半會聚于荊州之南的鐘山。之前戰線一直在江陵,中山防備相對較弱,且又是齊滄越三國交彙之處,他們多半會以此試試水溫。”燕南山想了想道。
昭晏微微一笑:“那時候,便是這一月間的結盟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燕南山笑着搖了搖頭:“永安,國書已遞,盟約已簽,你還是信不過我麽?”
昭晏但笑不語。燕南山卻忽然恍然大悟般一拍額頭,“我明白了!你我盟約還差了一步。”
“哦?”昭晏兀自不解,卻見燕南山的笑容越發的古怪起來。心下還疑惑着的時候,燕南山卻忽然把唇湊到她耳邊,鼻間呼出的暧昧熱氣讓她的耳根子不由發紅。“越少陽和姜神女可是訂了婚姻之約,你我好像就差了這麽一步。”
昭晏一愣,随即咧嘴一笑,目光坦然的直直對上他的雙目。“永定侯可是要現在便捕一只雁下來納采?”
燕南山對上她坦蕩蕩的目光,反而瑟縮了一下。“還是算了。”
昭晏哈哈大笑起來。燕南山怔忡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昭晏真正在笑,不是慵懶的笑,不是算計的笑,不是胸有成竹的冷笑,而是真真正正屬于一個二九年華的芳齡少女的笑。盡管是用所謂終生大事來開的玩笑。
昭晏的神色間卻已斂去了剛才那一絲少女情态,仿佛在想着什麽,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你狡詐如狐,我卻不是怕你。”
“南山是應該感激公主前半句的贊譽還是後半句的信任?”孩子臉苦笑,頓了一頓,道:“你是信不過秦王。”
昭晏沒有必要與他遮遮掩掩的說客套話,坦然點頭道:“昭晏雖為女兒身,但執掌大齊兵權已有時日,阿兄……無能,卻對昭晏全盤信任,我才敢以大齊之名與秦立下盟約。”
“永安若來一趟雍州,不就會知道南山在大秦的處境了?”燕南山咧嘴一笑,明明是明豔的笑容裏面卻透着一種凜然傲氣。“孝穆王信我如何,日後永安……自會明白。”
昭晏聽得出他對秦孝穆王的信任的信心裏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原因,卻不便細問,也就打住了口,想了一想,轉了話題道:“永定侯自問與姬虞相比如何?永安與姬虞相比又如何?你我若與姜朝雲較之……又當如何?”
燕南山首次露出了認真沉思的表情。昭晏也不急,悠悠開了另一壇酒,直接呷着酒壇中物。
“永定多詐,永安多疑,少陽多隐忍,神女多狂放。”燕南山說罷,孩子氣的笑靥已回到臉上。
昭晏駭然的望着他,只覺十六字之間眼前這長着一張孩子臉的人已點出了四國四人性格裏最重要的一點——盡管她還是不知姬虞是怎樣的人。“你到對自己了解得很清楚。”
燕南山聳了聳肩。“兵不厭詐,南山為人狡詐,又有什麽不好承認的?”
昭晏的目光有些渙散。“隐忍的人,我倒想起了一個。”
燕南山凝重道:“詐與疑、隐忍與狂放,若為友,則相生,若為敵,則相克。”
“若為友,則相生;若為敵,則相克……”昭晏細細品味着這十二個字,忽而白他一眼,“說到底,你還是怕本公主不把你當朋友。”
燕南山勾起一抹純真無比的微笑,咧嘴道:“小侯怎敢。”
昭晏還沒說話,丸子忽然一頭撞了進來,還粘着油膩的手指拈着一張薄如蟬翼的紙。“公主,平安報館急報,越少陽君已完成了納征之禮,滄越已派軍各十萬,直逼荊南鐘山,明日就要出發了!”
—————
要變天了。
大紅色的身影面對窗外倚在窗臺上,輕輕道:“要變天了,虞先生。”說完又不知覺得哪個字好笑,就哼哈叫笑了起來,笑得整個人花枝亂顫。
身後三尺開外,一人白衣如雪,靜靜立在并不光亮的房間裏,俊美無雙的臉容平靜得連笑意也不多見。“明日就要出征了,神女還是快快休息吧。”
姜朝雲笑着回過身來,雙腳交叉,懶懶倚牆:“朝雲睡不着,君上不想陪朝雲說會話、下盤六博棋麽?”
姬虞搖了搖頭,平靜的道:“虞想睡覺。”
“你的性子怎倒越來越似那個嗜睡的永安公主了。”姜朝雲嬌笑着,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話說回來我們應該快要見到她了。”
姬虞默默而立,不語,姜朝雲看着他冷清的面容,又咯咯笑了起來:“你不說出來,心裏卻想見永安公主想得緊。”
姬虞沒有否認,只挑挑眉頭道:“神女就不想與那兩人對上一仗?”
姜朝雲想到了那女相男裝、表情懶散的藏青身影。“她竟與燕南山走上一道。”
“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姬虞的表情略有些怔忡。“永安多疑,南山狡詐,他們倒是一對。”
姜朝雲只沉吟了一下,又嬌媚笑道:“少陽隐忍,朝雲狂放,我們也是一對兒。”
姬虞沒有什麽反應。姜朝雲臉上仍是笑得燦爛,嘴裏嘆道:“你不喜歡聽這些話,朝雲還是算了。”
基于聳了聳肩。“沒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過了納征之禮我們已是一體,明日開始便一起對抗齊秦。”
姜朝雲咬了咬唇,低頭的一瞬間臉色變了又變,再擡起頭來時,又是一臉陽光明媚。“今晚不要回質子府了,留在這兒陪朝雲可好?”
“諾。”姬虞點點頭,只見姜朝雲已擡出了兩卷氈子,手一揚鋪在地上。有些遲疑的道:“這是……?”
姜朝雲鋪平了氈子,小步走到他跟前,潋滟眸光在眼中流轉,聲音放柔道:“我們像從前一般……睡一夜,可好?”
姬虞似是遲疑了一下,終是點了點頭,随意除了外衣躺下來。姜朝雲也除了大紅外袍,只見裏面的中衣也是大紅色的,一如她白裏透紅的臉嬌豔欲滴。姜朝雲緩緩在與他并肩的氈子上躺了下來。“姑祖說,她從前與前越忠信侯也是這樣過夜的。”
姬虞淡淡道:“他們自是不會光躺着。”
姜朝雲又笑了起來。“你想我們像他們一般?”
姬虞面色一僵。“還是算了。”
姜朝雲的身子翻了一下,直直面對着他。“還在想永安公主?”
姬虞哂道:“想想還不行麽,說不定你也在想——”說到這裏,卻止住了口,臉上有些紅的轉過了頭。
姜朝雲沒有說話,素手朝燈火的方向一揮,燈火驀然熄滅。兩人沉默良久,姜朝雲緩緩轉過身去,才輕輕對着黑暗道:“我們會比忠信侯和旸老走得遠。”
姜朝雲腦海裏掠過了一抹一抹的人影,由很遠很遠的背影到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面容,一閃即逝,抓也抓不住。卻沒有一張是永安公主,也沒有一張是自己那定下了名分的俊美夫郎。每一張身影,都是那個人。
那個人……親手把她的手和姬虞的手牽到一塊時,心中想的到底都是些什麽?是心痛,是無奈,還是……等待?
朝雲的心……也無奈,也心痛,也在等待。
—————
同一夜,華夏九州另一個方向,另一個世界。
沈太後靜靜看着如尋常百姓家随意盤膝坐在跟前的兒子,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自那日從鬼門關兜了一圈回來,晏兒便變了,如今從邊境回來更似換了一個人般。”
宣永帝不敢對上母親的目光,低下了頭:“是兒的無能,讓阿妹出邊關受苦了。”
太後搖了搖頭。“你阿妹自小争強好勝,而先帝在位時雖然強行統一了貨幣文字,民心卻還未曾統一,而今四方氏族再次割據,也不全是你的錯。”
宣永帝低着頭沉吟半晌,忽然擡起頭來,一雙眼睛恨恨地望向房頂。“是因為朝陵的那個女人嗎?天統帝晚年不理政事,任由戰國各方餘孽建立勢力,日日躲在暮雲宮裏不出,對我們三人不聞不問,讓阿妹自小冷漠好勝,不都是因為那個人!”
宣永帝越說越怒,一張臉已然說得漲紅,定睛一看卻發現母親的雙眸裏已是泛着淚光。“阿娘……我……”
“你要怨,便只怨朝陵那人死得太早。”太後的聲音緩緩的,有些抖顫。“這是你不如現在的阿妹的地方——為人君者,着眼處并不是個人恩怨,而是整個皇族、整個國家的利益;朝陵裏的那個人……就是因為她躺在朝陵裏,大齊才會至斯。”
宣永帝呆呆望着母親,腦裏一片空白,直反應不過來。太後似是沒有等待他回話的意思,幽幽道:“若朝陵那人依舊活着,阿娘即便不做這元後又如何,即便把一切如今的拱手奉上又如何!”
若有市井說書人正猶豫着如何說天統帝虛懸後位十五年才忽然立比他小二十歲的元後的故事,此刻又剛好在這長樂殿裏,只怕會立時拍額,恍然大悟。
世間已沒有雲朝君,雲朝君的氣魄在五十年間亦沒有來者,那種巾帼不讓須眉的氣勢天下只此一家。
然而這天統元後的胸襟,一深閨婦人對大勢大局看得之通透,天統帝尋了一十五年,怕也是只找到了此一人。
溫婉時如小家碧玉,赤子之心純淨無暇;大氣時卻心容天下,目光深遠,摒棄個人感情成敗。
只是,天下只有一個雲朝君。天下也只需一個雲朝君。時移世易,昭齊還是只需一個昭晏。
作者有話要說: 少陽君姬虞出場了,四國大人物終于全部出來了,呼呼
(不過其實他之前已經出來過了……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