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摸爬滾打(下)
之後拍攝的幾場戲,因為群演的問題,又變得很不順利。
給群演們找的頭是個慣常跟着劇組跑的家夥,雖然不出名,但在各個劇組都混了個臉熟,也有不少群演都願意聽他的話。盡管如此,還是有群衆演員在拍攝的時候,因為各種不符合要求的舉動,導致拍攝一次一次中斷。
“都先休息一下!你們不要緊張,就按照之前說的來,該做什麽動作,不是有人告訴你們了嗎?不要管鏡頭,只管做動作,眼睛不要追着鏡頭跑,你們是在割稻,不是在看戲!”
這一場戲和沈鶴沒有多大關系,主要的鏡頭都在盛伯雍身上。他們兩人之間的配合,可以說是默契十足,完全能夠一條就過,但是因為涉及到身邊的群演,洪濤很不滿意,只好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拍攝了一遍又一遍。整個場景大概只有兩分鐘不到的時間,但是拍攝已經重複了大概十來遍。不說耐性要磨光了,就是嘴巴重複說着一句臺詞,心裏也要生出厭煩來。
盛伯雍在一旁坐下,一瓶剛剛擰開的礦泉水從旁邊遞了過來。他微微側頭,接過水,朝着沈鶴點了點頭:“謝謝。”
沈鶴揚了揚唇角,沒有多說話。倒是盛伯雍周圍給他補妝的女孩子們叽叽喳喳開了嗓子。
“盛哥,你過去真是當兵的?”
“西南是指雲城吧,聽說那裏離邊境很近,你在那當兵是不是很危險?”
“當兵能不能摸到槍?”
幾個女孩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盛伯雍一概沒有回答,閉着眼睛休息。女孩們還想追問,盛伯雍的助理從旁邊趕過來,趕緊好聲好氣地把女孩們請走。等人走了,沈鶴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見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即便視線撞上,他也沒有絲毫挪開的打算。
“你還有多久殺青?”
盛伯雍一說話,陳大少的注意力也從不遠處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的女演員身上轉移回來,跟着問沈鶴:“沈小鶴,我差點忘了你戲份不多,還差多少殺青?”
沈鶴想了想:“大概還有一周時間。”陳褚這個角色的戲份并沒有貫穿全劇,在清兵入侵改朝換代之後,陳褚就死了。他本身進組的時間就比不少演員要早,很多戲份都已經提前拍攝完成了,接下來的一周時間拍攝好所有的內容,就可以正式殺青回燕城。
還有一周嗎?
盛伯雍沒有說話,視線雖然放到了別處,但更像是在出神,握着折疊椅扶手的右手屈指輕輕敲着。
群演又演了幾次,終于沒有再ng。洪濤深呼吸,總算沒有噴火。演員副導演趕緊在旁邊遞上水,給群演頭使了幾個眼色,讓他趕緊帶着人往旁邊撤。
盛伯雍拍完這場戲也有些吃不消了。俞國強和洪濤商量了下,讓他在旁邊再休息,先拍沈鶴的畫面。
沈鶴站在田邊正在讓化妝師往臉上塗抹污泥。旁邊的副導演在告訴他鏡頭的方向和站位。這一場戲很髒,需要演員在田裏打滾,但在打滾之前,先在演員的臉上塗抹上适量的污泥。
一切準備妥當,開始拍攝的時候,沈鶴壓下心底快要叫嚣着噴湧而出的洗澡沖動,一腳踩進田裏。對于一個愛幹淨到快到潔癖程度的人來說,演戲的途中有這些犧牲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只要過了心裏那一關就好。
第一次,有群演ng,因為腳底打滑,順帶着拉住沈鶴一起撲倒在田裏。盛伯雍刷地站起身,直到看見旁邊的工作人員已經先一步把沈鶴拉了起來,這才松了口氣。
第二次,是在做動作的時候,幾個群衆演員的動作幅度有些大,手上沾的泥直接甩到了沈鶴的臉上。化妝師倒吸一口冷氣,趕緊上去把沈鶴眼睑上的淤泥擦掉,重新拍攝。
到了第三次,洪濤已經快要爆發了。
陳褚站在泥地裏,正擡手拿自己的手背擦了擦額頭,絲毫不知道手背上也有泥,這一擦全都抹到了自己的臉上。有幾個村民打扮的年輕人踩着田裏的泥,幾個大步跑到陳褚的面前。幾個人說了些話,似乎是起了争執,陳褚臉上的表情忽然變了,幾個年輕人互相交換了下眼神,撲上去抓住陳褚的胳膊,就有另一人掄起拳頭,狠狠朝着他的肚子打了一拳。
陳褚被牢牢架住兩條胳膊,除了大聲叫罵和掙紮,幾乎是完全被動的被人控制住猛打。趁着兩邊年輕人因為嘲笑一時松懈的功夫,陳褚猛地發力,一把掙脫開自己的一條手臂,握拳狠狠一下打在了旁邊人的眼眶上。
“好了,化妝師,快上妝!”
洪濤的聲音大聲傳來,給群演化妝的姑娘絲毫不敢松懈,提着箱子直接撲了上去,一把按住被“陳褚”狠狠“打了一拳”的群演,在他眼眶周圍化起烏青來。
盛伯雍一直坐在旁邊休息,看見沈鶴臉上、手上、衣服上都是田裏的泥,卻拒絕了陳大少遞過去的紙巾,不自覺握了握拳。那年,他還在部隊裏當兵,因為上級領導下達的命令,在軍營裏為一位青年演員提供了體驗軍旅生活的便利。當時,那個白白淨淨的,實際上年紀比他們班裏很多人都要大上好幾歲的演員,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跟着他們進行射擊、匍匐、卧倒等一系列的訓練。更是經常渾身泥漿的和他們一起站着淋雨。
剛開始,很多人都看不起那個演員,私下嘲笑說一定很快就會嫌髒嫌累,然後後悔來體驗生活。因為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從小就受到很好的照顧,沒有吃過苦,也不會有耐心和體力在軍營生活裏堅持下去。直到一個星期後,看着那個人頂着高燒也要跟着他們拉練,所有人才真正接納了他,并且手把手的教他怎樣才是真正軍人的樣子。
半年後,那個人演的軍旅題材電視劇開始播出。盛伯雍從小到大,很少會有耐心坐在電視機前看那些演出來的故事,那是第一次,和戰友一起帶着小馬紮,認認真真地看完一部電視劇。盡管後來聽說,電視劇沒有獲獎,也沒有特別高的收視率,但是所有人都記得那個演員的名字。
他叫宋霖。他很愛幹淨,可他很敬業。
而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叫沈鶴,二十出頭,小了宋霖一輪左右。
“打的時候記得動作要像,但是不要真下手。”副導演反反複複地提醒群演。下一個鏡頭是要拍青年還手毆打陳褚,看着沈鶴漂漂亮亮的小臉,副導演實在擔心群演一時動作幅度太大,真打上去了。
拍攝重開,所有人都盯着現場,盛伯雍也走到了洪濤的身後看着監視器裏的畫面。
因為之前ng的經歷實在是太讓人不願意回憶了,所有人都盼着這一次能夠順順利利的,別又出了什麽幺蛾子。演員都是好演員,但是群演一旦不給力起來,也是很要人命的事情。
眼眶烏青的群演一拳頭“狠狠”揮過去,沈鶴靈巧地避開,又掙脫出自己被抓住的另一條胳膊,轉身一拳打在另一人的肚子上,下一刻卻被人用胳膊勒住脖子,肚子上接連挨了幾拳。
這幕戲,其實主要是講在秋收的時候,宋應星正好離開田地,陳褚留在地裏幫忙收割,幾個村子裏的混混上前來言語威脅,試圖讓陳褚讨幾個錢。陳褚不願,他們又辱罵宋應星是個考不上科舉的廢物,陳褚不忍,于是發生了打鬥的情況。
在打鬥的過程中,按照劇本的設定,其中有一拳頭是要打在陳褚的臉上。考慮到演員的安全問題,事先拍攝的時候都已經和群演溝通好,怎麽打才能夠借位準确,又不會對演員造成傷害。
但是顯然,拍攝途中果然什麽意外都會發生--盡管在群演的那一拳頭打過來的時候,沈鶴明顯感覺到不對,也有意避開了方向,但還是被拳頭擦到了臉頰。他嘶了一聲,想要掙脫開身後勒住脖子的群演,但是顯然對方并不是在演戲。
監視器的畫面當中,幾個群演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奇怪。洪濤眉頭皺起,正在考慮要不要喊cut,就聽見身後的女工作人員突然叫起來:“他們是真的在打沈鶴!”
洪濤緊急叫停,一群工作人員趕緊沖上去拉開群演,另外一群人開始控制現場。陳大少見扶沈鶴的工作,被盛影帝幾步搶先,眼睛一瞪,轉身揪住動作最厲害的青年:“演戲懂不懂?副導演喊你們借位你們沒聽到嗎?專門往演員臉上打你們其實是故意的吧!你們知不知道他身體不……”
“陳龍!”沈鶴被盛伯雍扶住才勉強沒有往地上跪,眼看陳大少就要把自己身體的問題脫口而出,沈鶴大聲呵斥道,“都是誤會!”
不管是不是誤會,群演對演員動手這已經是不變的事實了。幸好這組鏡頭已經完成,後面完全可以用別的方法直接帶過,洪濤見沈鶴并不打算追究責任,就給了那幾個群演今天的勞務費,直接讓人把他們送走不準再接納他們進組拍攝。
拍一場戲突發情況這麽多,這是誰也沒想到的事。沈鶴被送往醫院做檢查,很快就回了酒店。
“好端端的動手打人,要是我,就直接把人送到警察局好好調查調查!”
陳大少一邊憤慨地從袋子裏掏醫院剛配的噴劑,一邊往沈鶴的床上扔。大概是扔的沒有準頭,一瓶噴劑直接扔到了沈鶴的肚子上。那裏也挨了幾拳,雖然問題不大,不過也留下幾塊淤青,這一砸疼得沈鶴弓起身子。
“沈小鶴,你沒事吧?”陳大少頓時慌了手腳,擱在過去,他可從沒伺候過別人,就是跟着沈鶴當助理,生活上的事也大多是沈鶴自己操心自己的,要不是這次身上被打到淤青的地方有不少沈鶴自己不方便上藥,陳大少還真沒照顧人的本事。
“你要是真這麽氣憤,就幫我查個人。”
捂着肚子在床上翻了幾個身終于壓下疼痛感,沈鶴的額頭上已經都是冷汗。
“查誰?”陳大少心裏有愧,趕緊表示忠心。
“衛彥。”沈鶴深呼吸,“我懷疑,今天打我的那幾個群演,是因為衛彥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