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輕饒(下)

首映禮的主持人是位漂亮的女士,穿着得體,語調溫柔。女主持并沒有在電影開場前說太多無謂的話,而是用溫柔的聲音告訴所有在場的媒體和粉絲們,要用一顆安靜的心,觀看這部并不安靜的電影。

故事在一場烽火硝煙中展開,畫面裏天光仿佛被燒紅,大半的天密布着厚重的火燒雲,而雲層之下的宮宇中,山河傾覆,江山易主。太.子陸景榮穿着铠甲站在大殿之中,身邊是倉皇逃散的官員,他年邁的父皇因為受驚昏厥,被宦官帶走。唯獨他一人,還留在宮裏主持大局——昔日和老皇帝有袍澤之誼的異姓王明王反了。帶着七萬大軍,一路急行軍殺進皇宮,只為了讓這個江山改姓。

“太.子殿下!”

年輕的太.子妃從大殿之外跑來。過去那些屬于大家閨秀,名門望族的儀态蕩然無存,有的只有這個女人眉間化不開的擔憂。

“太.子殿下,請您趁明王大軍還未攻進皇宮出宮吧!您的手足兄弟,不是抛棄尊嚴投靠明王,甘為犬馬,便是以身殉國,戰死陣前,如今……如今不可連您也一并失去了!”

“太.子妃……”

“太.子殿下,婉言這一世能嫁于殿下,已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即便不能親眼看着太.子殿下登基為帝,也盼着殿下可以一生平安……國仇家恨,莫要忘,卻也請殿下莫辜負了将士們的心意。”年輕的太.子妃溫柔一笑,徑直拜倒,“請太.子殿下出宮!”

大殿之外,已經遠遠能夠聽到一片驚叫聲。太.子妃的額頭上開始沁出汗來:“太.子殿下,請您出宮!”她微微擡起頭,殿內的燭光照映下,她的臉瑩潤潔白,眼窩卻留着青痕。

“我若是走了,你……”

驚呼聲越來越近,甚至只要再走幾步似乎就能到達大殿。太.子妃雖有心讓太.子趕緊離開,可這時候也已經不行了。她站起來,推着太.子往角落裏躲。

“太.子殿下,若有來世,婉言再與你做一世夫妻。”

畫面很快就變成叛賊闖進大殿,發現年輕貌美的太.子妃,意圖染指。太.子妃寧死不從,一頭撞死在殿內大柱上。

山河傾覆,愛人慘死,陸景榮從一國儲君頃刻間成為了亡國太.子。在舊臣的掩護之下,陸景榮孤身一人,逃離皇宮,終是過上了颠沛流離的生活。為能一朝一日重回故國,他忍辱偷生,從皇城一路乞讨一路西行。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卻赦不了那些慘死在叛軍刀刃下的文臣武将,和那些無辜的宮人。

就在觀影的人群隐隐有壓抑的抽泣傳來的時候,畫面中,如果蝼蟻般混在流民當中的陸景榮進入了鄰國地界,與湊巧在邊境立府的殷王結識,成為王府上的家丁。又從家丁一路爬上高位,成為将軍。

電影的高.潮發生在十年後的兩國戰事上。

已經成為殷王麾下大将軍的陸景榮揮刀上馬,帶領三萬鐵騎,将曾經反叛如今成為新王重臣的武将紛紛揮斬馬下。兵臨城下那日,陸景榮坐在馬上,擡頭看着故國邊關的這座城池,恍如隔世。

之後的戰勢,勢如破竹,陸景榮帶着殷王給他的大軍,一路征戰,連奪三座故國邊關城池後,兩國和談。

看着身披沉重甲胄的盛伯雍,一步一步走上臺階,慢慢走進大殿。沈鶴忍不住深呼吸。

畫面中的音樂,開始有了不一樣的變化,殷王站在皇帝的下首,看着他笑道:“陸大将軍,父皇知道此次兩國得以和談,你功不可沒。是以,父皇想問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陸景榮的聲音低沉緩慢。他說,他不要別的,只想要那三座被割讓的邊關城池中的一座。

這個轉折,不僅讓殷王大吃一驚,也讓首映禮現場觀影的粉絲和媒體都驚呼起來。這部電影的保密工作從開拍到最後宣傳一直做得很好,劇情內容在今天的首映禮前沒有洩露一絲一毫。因此,看到劇情的發展直轉而下,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發展。

沈鶴了解這個劇情的。

他是這部電影裏的反派,是從一開始就已經露了臉的明王的嫡子世子秧。陸景榮的父皇老皇帝和明王有袍澤之誼,世子秧和陸景榮也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直到十歲以後,這才分道揚镳。卻沒想到,在陸景榮逃出皇宮,回頭再看一眼家園的時候,會正好看見風風光光策馬而來的世子秧。

而十年後,世子秧陣前戰死。陸景榮得故國邊城,守着那座城,和昔年好友的孤墳,看着日升日落,也同樣守候着相鄰的兩國不再引起邊關紛亂。

當電影的片尾曲緩緩響起,字幕在銀幕上慢慢将參演人員和劇組工作人員的名字放出,觀影現場一片寂靜,直到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所有人好像這才回過神來,開始起立鼓掌。

陳大少激動地站着鼓掌。雖然這部電影劇情有些狗血,但是戰争場面拍得真的是相當的好,票房一看就不會太低。尤其是當女主持人将主演請上臺來跟媒體和粉絲見面的時候,陳大少更是激動地跟着大叫。

電影落幕的大銀幕上,浮現了一行字--

“導演沈從之,領銜主演盛伯雍,周明方,宋霖”。

臺上的首映活動,對沈鶴來說,并沒有什麽吸引力。他一直看着銀幕上的那個名字,直到聽到有熟悉的聲音提到,這才将視線移到了說話那人的身上。

盛伯雍站在導演的身邊,在他的右手邊站着殷王的扮演者周明方。

“……這部電影就像沈導說的,在拍攝中發生了很多事,不愉快的,愉快的。我是中途才加入這個劇組的,但在加入劇組前,其實是我因為檔期問題,錯過了。我和在座很多人一樣,是宋霖的粉絲,宋哥的每一部電影電視劇我都有看。”盛伯雍頓了頓,“所以,在最初沈導找到我的時候,我很遺憾沒有立即答應參演。幸好中途的變故,讓我有機會和宋哥合作。”

他的這番話,惹得臺下會心一笑。誰都知道《故國》拍攝途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看到他提起已經去世的宋霖,很多人又止住了笑聲,十分惋惜地互相看了看。

首映禮結束後,大部分觀衆都動作迅速的離場了。她們想要在外面堵着,希望能夠堵到主演,還有一小部分人走得比較慢,一步三回頭,好像等等還能看到人走回到舞臺上。

唯獨沈鶴,還坐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

“沈小鶴,還不走嗎?”陳大少起身,看到身邊的沈鶴還低頭坐在那裏,摸了摸鼻子問道,“我知道你跟宋霖關系不錯,你該不會是看這部電影看得傷心了吧……”

沒等他說完話,沈鶴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似乎情緒終于從電影中抽離:“我要去個地方,你先回去。”

“唉,你要去哪?”

沈鶴沒有給陳大少任何回應。穿過人擠人的影城大廳,他站在臺階下,深呼吸,扭頭找到路邊的一條巷子蹲下。

在拍攝《故國》的時候,他還笑着跟賀阗說,世子秧本來是不會死的,因為愛人臨陣倒戈,換了他甲胄上的護心鏡,守城一戰,他被昔年好友一箭射穿護心鏡,這種被愛人背叛的感覺太過複雜。他是這麽跟賀阗說的,然而被背叛的滋味他自己也很快嘗到了。

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沈鶴擡起頭,看着屏幕上盛伯雍的名字,忽然很想哭一場。

他沒有看到,就在這條巷子口,盛伯雍戴着墨鏡筆直站着,看着他的動作,默默關掉了手裏的電話。

孟章是被吵醒的。

他離婚後搬到這片地方已經有兩三年了,天天被東家吵西家鬧的聲音五六點鐘就折騰醒。

他打着哈欠,撓着肚子,起床刷牙。一邊刷牙,孟章一邊推開生鏽的窗戶往樓下看。賣粢飯的大姐已經在路邊支起攤子,一邊趕着蒼蠅,一邊跟人侃大山。上學的小孩背着包,動作利索地爬上了三輪車,指揮着滿頭白發的爺爺送自己上學。他往洗手池裏吐了口牙膏沫,沖着樓下的大姐喊了一聲:“桃花姐,給留份,我等等就下來拿。”

賣粢飯的大姐不知道嚷了句什麽,等孟章下樓的時候,粢飯已經包好,熱在飯桶裏。十二月底的天氣很冷,能吃一口熱乎的早飯,對孟章來說簡直就是幸福的事情。他丢下錢,縮着脖子往樓上跑,住在一樓的大娘叉着腰吼道:“作死呀,樓梯要被你踩塌掉啦!”

把門關上,外頭罵什麽,喊什麽就都當做聽不到了。孟章踩着鞋跟脫掉腳上的鞋子,打了個哆嗦往電腦桌前坐下。

自從離婚之後,他的全部身家就都被人卷跑了,想要東山再起比登天還難。孟章有一年的時間,都沒辦法振作起來,又不好意思去找過去的老朋友幫忙,于是在這個地方一待就是兩三年,工作換了一茬又一茬,沒有一個長久的。拿這副落魄的樣子回圈子裏,簡直要把他三輩子的臉都丢光了。

正想着,孟章一口咬下手裏的粢飯,劣質的肉松混合米飯在嘴裏還沒嘗出具體味道來,包了一層鐵皮的門被人有節奏的敲響。

住在這附近的大部分都是從老家出來打工的外地人,買不起房子,也租不起市區的好房子就在城鄉結合部蝸居起來。平日裏別說敲門了,就是走個樓梯,也是噔噔噔恨不能把臺階給踩榻了。

突然聽到這麽有禮貌的敲門聲,孟章愣了愣。想想自己最近也沒犯什麽事,應該不是警察局來請喝茶的,沒顧得上咽下嘴裏的粢飯,他幾步走到門前,拉開門口齒不清地喊了聲:“誰啊?”

門外站着的青年,穿着幹幹淨淨的衣服,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鏡。看到他開門,青年的臉上浮現起柔和的表情:“孟哥,我是宋霖。”

孟章一口粢飯全都噴到了旁邊的地方。

大白天……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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