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八月之光(下)

沈鶴被故意安排在最後一個上場。上場的時候,原本議論紛紛的會議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走到正前方的沈鶴,幾十雙眼睛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安靜地好像整個空間都被隔絕了起來。

沈鶴往人前一站,第一個動作讓人有些疑惑,但下一刻卻又恍然大悟。

這次試鏡用的劇本片段一共三個,分別是少年期、鼎盛期以及失意期。出于安全考慮,不少人都選擇了難度系數比較低的少年期,只要演出一個少年張揚肆意的青春模樣,差不多就達到了該有的效果。

然而沈鶴站在那裏,視線一直盯着某處,抓着自己的領口左動動右動動,往下拉了拉,又捏了把,最後好像抓着什麽東西往身前一扯,左手把額前的頭發往腦後一順,俯身重新把什麽挂上了脖子。

“他在……系領帶?”

出身并不好的少年宋霖,這輩子第一次穿西裝,是在參演電影《風之旅》前被好友孟章拽去參加的一次酒會。也是在那次酒會上,他結識了《風之旅》的導演,開始了人生的轉折。

少年期的片段就是這樣的劇情。但顯然,之前在表演這個片段的時候,不少人只考慮到宋霖這個時期的年紀,張揚青春的十六歲,卻忽略了宋霖本身出身并不好的現狀。一個沒有良好出身的少年,沒怎麽讀過書,很少有機會參加高級趴體,更不用說穿正裝。

因此,宋霖在這一時期,正裝對他來說是很拘束的東西,但又必須用這麽拘束的西裝和領帶來維系他光鮮的外表。沈鶴的動作很好的展現了這時候宋霖的矛盾和無奈。

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片段結束之後該出最後成績時,沈鶴卻在上面并沒有離開。

相反的,他擡起手,脫下外套,整齊地疊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敞開的領口可以看到他漂亮的鎖骨。他的眉眼都帶着藏不住的笑意,邁着輕松地步伐在往前走。腳步越走越慢,最終停下。然後沈鶴又做了一個動作——擡手在眼前晃了下,手指一推再一抖,把“墨鏡”摘了下來架在領口,而視線似乎停留在什麽東西上。

眼神裏的戲在這個時候一下子流露出來。有些愣怔,慢慢地又浮上開心,伸手想要去摸,又忽然收回手,把墨鏡戴上,低着頭匆匆就走,臉上卻挂着藏不住的笑容,甚至走了兩步忍不住蹦了下。

“是回國後看到自己在國內接拍的第一支廣告推出的片段。”

底下有演員飛快地翻了下劇本。還沒等他把劇本合攏,旁邊又撞了撞他胳膊:“快看,現在是失意期!”

宋霖最難演的部分,應該是他的失意期。

這也是為什麽試鏡的時候,得知有三個選擇片段,沒人願意冒險選難度最大的片段的原因。

雖然知道難度最大,一旦演好了,給洪導的印象也最好,但是這樣的冒險誰也不願意嘗試,尤其是洪導本身就和宋霖的關系并不差。

可現在,看着沈鶴一連把三個片段全都演了一遍,底下一群人頓時後悔了。

失意期的片段選的是宋霖出事前最後一次參加頒獎典禮,他坐在臺下從懷揣希望到再次落空的一個過程。主要靠的是表情、動作。

沈鶴是站着演的這部分戲,卻依然讓人仿佛親眼目睹了少年影帝宋霖,用二十年的時候,經歷一次又一次在大獎上落空的感覺。

會議室裏安靜的不行。直到有媒體拍攝了一張照片,閃光燈發出聲音,這才打破了這種安靜。

洪濤沒有說話,在沈鶴下來之後,轉身看着羅代表。

後者張了張嘴,有些猶豫,最終低頭:“我會……回去跟老板再商量商量。”

最後“宋霖”這個角色到底是繼續讓沈鶴演着,還是給了廖旭東或者其他人,看洪濤和羅代表的意思是要過幾天才能公布這個答案。演員們心知中獎幾率只有1%,也可能其實是0,索性跟着經紀人走了。

媒體們一窩蜂圍上洪濤開始進行采訪,沈鶴和盛伯雍從人群中出來,看向由經紀人和助理扶着,吃力地站起來的孫堯,忙加快步伐走過去幫忙。

“其實你可以不必來的。”

從會議室出來,走廊上已經空蕩蕩了起來,偶爾有沒離開的演員瞧見他們紛紛再見。

孫堯吃力地靠在許小坤的身邊,看着沈鶴笑了笑:“雖然我的戲份不重,但也是劇組的一員,這麽大的事情總是要過來看看的。”他頓了頓,好像說話的時候動作有些大,拉扯到了脖子後面的灼傷,痛得一下子咬到舌頭,“我已經讓公司正式和劇組提出解約了……我需要養傷半年才能重新演戲,當然也可能就……”

“你還能再回來演戲的。”沈鶴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好好養傷。等你回來,第一部戲請一定要和我合作。”

沈鶴說完話,又囑咐孫堯的助理要照顧好他,這才一道往電梯口走。

等電梯門關上,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沈鶴就好像忽然洩了氣,靠着旁邊的牆吐了口氣。盛伯雍看着他,擡手握住他的後頸,将人拉進懷裏。

“我還是沒問他為什麽會知道炸點不對。”

“嗯。”

“其實我覺得他可能并不清楚到底是誰要害我,只是聽說了什麽就匆忙趕過來救我了。”

沈鶴的聲音很輕,盛伯雍聽着,沉默地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從沈鶴蘇醒後,關于孫堯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并且示警的事,他們一直存在疑問。但當時孫堯的身體狀況并不允許接受任何采訪,即便後來出了iu病房,醫生的意見也是只允許家屬和經紀人助理進出病房,無關的人不要頻繁打擾病人養傷。

劇組方面認為是炸藥配比出了纰漏,只能說是事故。

經過這幾次的事情發展,沈鶴只有一個想法——權大一級壓死人。

倒不是那些辦事的警察故意拖延,明顯是有人通過上面的關系在給這些辦案警察施加壓力,這才讓許多事情一直拖到現在遲遲不能出結果,即便出了結果,也是讓人哭笑不得的內容。

就好像當年國有則新聞,是一個青年雙手被反綁的情況下對着前胸開槍自殺的案件判定。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卻被國警方判定是自殺。

另一邊的停車場,孫堯上了車,終于撐不住地倒在了後座上。許小坤叫了聲他的名字,看見背後都是冷汗,才知道他究竟忍了多大的痛苦。

“杜……冷丁……”

“忍着!”許小坤由着孫堯緊緊抓住自己的手,哪怕疼得已經眉頭皺了起來,也強忍着安撫比自己更痛一百倍的青年,“醫生叮囑過那東西要少打,多了會上瘾……我們就回醫院了!”

許小坤其實并不同意孫堯冒險出來。但是孫堯的脾氣有時候說不上來的硬。許小坤沒辦法,只好陪着來酒店看這個鬼試鏡。

“來,我們聊聊……”

不忍心看孫堯疼得昏過去,許小坤只好各種找話題試圖讓他保持清醒。

孫堯倒在座椅上,渾身是汗,神智都快不清醒了。

“他……還是沒問我……”

“問你什麽?”

“問我……為什麽會……知道炸點有……危險……”

孫堯疼得快睜不開眼睛,強忍着咬住下唇。

這個問題許小坤也覺得奇怪,但考慮到孫堯的身體狀況一直沒有問過他具體的。現在聽他說起,許小坤趕緊借着話題讓孫堯保持清醒。

“是啊,為什麽?”

“我……當時去上洗手間……”孫堯想來是怕許小坤手疼,自己主動松開了手然後又很快握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繃起,“在洗手間裏……聽到……有個人在打電話……在說……炸點的火藥……份量改過了……萬一真的……把人炸死了……怎麽辦……”

許小坤倒吸了口氣,孫堯的聲音沒有停。

“那人可能……以為……洗手間就……他一個人……電話聲音很……重……我聽到對方說……要是能炸……死更好……”

每年都有劇組在拍攝中出現各種危險情況,偶爾也會出現群演被炸傷炸死的事情,這也導致了很多劇組越來越嚴格要求火藥的控制。但像孫堯說的,如果真的是認為故意的……那根本就是謀殺……

許小坤顧不上別的,抓着手機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能聽出來對方的聲音嗎?”

孫堯吃力地睜着眼:“……聽……不出來,不過……那個人喊他闫……”

闫還是嚴?

許小坤有些急,可看見孫堯的狀态,又心疼極了,只好催着助理快點開車。一低頭,眼見孫堯疼得快要失去知覺了,趕緊喊了一嗓子。

“孫堯,你不是之前說要報答幫你的那個大好人嗎?”

孫堯略微醒過神來。

許小坤繼續喊:“那個人是沈鶴!還有幫你說話,讓你很快接到戲的是盛伯雍!”

這一嗓子就好像突然劈開迷霧的強光,孫堯撐着睜開眼,張了張嘴,卻疼得說不出話來。

看樣子……他沒救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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