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傅成安很久都不敢動,連眼睛都不敢眨。他身軀像被結聚的冰一樣僵硬。黎笑棠稍許松開些力道,他捧起傅成安的臉,指腹在下颚角摩擦。
“……你今天怎麽了?”傅成安感覺鼻頭發酸,他喉底苦澀,一顆心被捧上天梯,但也害怕再被摔到地上。
黎笑棠盯着他的眼睛不說話。腦中浮現下午鞏粵清和他交談的畫面。
鞏粵清在聽到“傅警官”三個字後,臉色驟變,盡管情緒稍縱即逝,但被黎笑棠捕捉得清清楚楚。
“果個傅警官好年輕,也就廿二歲,我一槍開死佢了,然後把佢拖去喂狗,嗰狼狗食得好香。”(那個傅警官好年輕,也就二十二歲,我一槍開死他了,然後把他拖去喂狗,那狼狗吃得好香)
黎笑棠笑意橫生,他湊近鞏粵清,表情誇張,發出啧啧的聲音。鞏粵清的手越收越緊,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明明才見過傅成安,雖然是匆匆地一個照面。他還活着。那黎笑棠為何要這麽說?鞏粵清疑心重重,心上被覆上烏雲,烏黑密閉。
黎笑棠也是在這一瞬間發覺鞏粵清的不對勁。他表情确實凝重甚至帶點厭惡,但是卻沒有痛苦。連一絲都沒有。黎笑棠不相信他能隐藏地那麽好。
回想中斷,傅成安摟了摟黎笑棠的肩,黎笑棠回神。他擡手握住傅成安的手,然後放到嘴邊親一口說:“沒什麽,就是累了。”
傅成安也不願意逼迫他,他反手用拇指摩挲黎笑棠的手背,溫柔地說:“去洗澡吧,洗完就睡。”
黎笑棠嗯了聲,他站了起來。他今天給傅成安拿了些換洗的衣服過來,卻忘了帶些自己的衣服過來。他很自然地從袋子裏拿了傅成安的衣物去浴室。
傅成安坐在床沿邊,他的手機忽然一亮,他伸手點開——是一條澳門新葡京賭場的宣傳廣告短信。傅成安剛準備點删除,手指移到下面猛地一僵,一股冷汗從後背密集冒出。
這條短信的結尾有四個字分別是:坐定粒六。這是一句本地俚語,六是一粒骰子中最大的一面,意思是肯定會成功。
他曾經和鞏粵清約定,如果有緊急情況必須見面的話,就在小廣告的結尾發這四個字。“坐定粒六”這四個字嵌在賭場的小廣告裏也不會突兀。
除了鞏粵清,沒人再知道這一點。自己同他失聯将近兩個多月的時間,沒想到鞏粵清還能再聯系自己。
這時黎笑棠推開了門,傅成安倉皇擡頭,他手忙腳亂地關了手機,然後躺到床上。黎笑棠穿的是傅成安的衣服,有些大,T恤剛蓋過大腿根。
Advertisement
黎笑棠躺到傅成安旁邊,他主動靠進傅成安的懷裏,一雙白腿與之交疊。傅成安心跳加速,他摟緊黎笑棠,在他額頭按下一吻,然後輕聲地哄:“晚安。”
黎笑棠閉上眼睛呢喃地應了聲,沒一會便睡着了。傅成安睜着眼睛,始終睡不着。他悄悄地重新摸出手機來, 牙齒咬了咬嘴唇,徘徊幾次,還是回複了過去。
不管怎樣,是生是死,傅成安都再也不會,也不想再出賣黎笑棠一次。他受不了那種負罪的煎熬,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
做個了結吧。傅成安關了機,将手機放回去,然後摟緊黎笑棠,嘗試入睡。
第二天送走黎笑棠,傅成安就直奔昨天同鞏粵清約定好的地方。還是那個熟悉的天臺,傅成安因為身體抱恙,爬上去的時候還有些喘。好不容易上了天臺,鞏粵清已經等在那裏了。
傅成安放輕腳步慢慢走到鞏粵清身旁。鞏粵清感覺到傅成安的氣息,他微微側頭說:“你來了。”
傅成安眼睑微垂,他盯着圍欄斑駁生鏽的痕跡應了聲。鞏粵清轉過身,他輕輕掰過傅成安的肩,臉色萬分心疼。
“點咁瘦了?”(怎麽那麽瘦了?)傅成安苦笑一下搖搖頭,鞏粵清捏着他肩膀的力氣很緊,緊到傅成安覺得有些疼。
“佢哋點對你嘅?”(他們怎麽對你的?)鞏粵清眼神晦暗,語氣焦灼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傅成安擡頭看他一眼,眼睛因此張大了些。
“都過去了,唔講了。”傅成安笑得叫人心痛,他笑起來的時候一對梨渦顯得特別乖巧,但是因為他的臉太瘦了,瘦到脫相,看上去就有些不舒服。
“系咩,嗰次我哋冇能抓住黎笑棠。”(是嗎,那次我們沒能抓住黎笑棠?)鞏粵清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往外蹦,他盯着傅成安的臉,一刻不肯放。
“成安,我哋(我們)再試一次吧。”鞏粵清逼近了一步,傅成安不得不後退,鞏粵清揚着下巴,他攥住傅成安的眼睛不讓其逃脫,他又重複着說了第二遍。
“鞏sir,我……我唔配做卧底,我冇資格做警察。”傅成安重重地咬了咬嘴唇,他渾身的血都涼透,手背青筋凸得明顯,他不自覺地捏緊手指,都不敢看鞏粵清。
“……傅成安,你唔系(不是)變節了吧。”這句話審判意味甚濃,他冷冷地盯着傅成安,目光躲在鏡片後,叫人摸不透。
傅成安猛地擡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眼睛因此瞪得更大。他顫了顫嘴皮才極度勉強地說:“……鞏sir……你喺講乜……(你在說什麽?)”
鞏粵清扶了扶眼睛,他的語氣幾乎要把人逼瘋,他揪住傅成安寬大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和黎笑棠系乜(什麽)關系?!佢咁嘅人(他這樣的人)竟然肯留你一條命!”
傅成安的臉一下刷白,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他大口地喘了兩口氣,胸口那股窒息的感覺像條麻繩,将他越綁越緊。他一下子揮開鞏粵清的手大吼道:“你唔好(不要)亂講!”
鞏粵清被他一推,腳步踉跄地往後跌了跌,他伸手指着傅成安,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冰冷陌生。仿佛他也是死敵。
“我亂講?!你就系變節了!變黑警了!”鞏粵清出手就是一拳直接揮上傅成安的面門,傅成安來不及躲,挨得結結實實。他的眼神也終于暗沉了下來,他擡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滲出的一點血絲。然後他當着鞏粵清的面,摘了手套,露出半截斷指根。接着,他撸起袖口,渾身發顫地說:“我被陳琛夾斷了一個手指,被他打了半管氯胺酮,我光戒毒就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多少次我已經想從樓上跳下去了,早知道還不如跳下去了。”
“我丢掉半條命,最後換嚟一句變節。鞏sir,同僚也系咁狠嘅咩?(同僚也是那麽狠的嗎)”傅成安站直了,他緩緩垂下手,語調機械冷漠,眼神在一瞬間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