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入戲

第二天景煊醒來意料之中又懵了。但他睡着之前知道自己喝醉了,所以沒往別處想,只以為是自己醉後強行爬上了季萌的床,完全沒有想過是季萌主動把他抱上床的這種可能。為此他還暗自懊悔,昨晚就不該貪杯。但其實心裏還有些疑惑,按理說按他的酒量不該這麽快就會醉,可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原因,只能歸結于是近墨者黑,估計是這段時間跟季萌這個一杯倒走太近的緣故。

景煊仰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見季萌還沒醒便翻身下床,悄悄離開了房間。

而在他離開後,原本沉睡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眼神清明,全然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因為季萌意外受傷,所以他的殺青戲被迫往後挪了一天,因禍得福跟景煊同天殺青了。不過因為臨時加了一場戲,今天的拍攝任務也随之加重。上午緊鑼密鼓地拍完了三場群戲,中午吃了個中飯又開始拍景煊的最後兩場戲。

第一場戲是黎青聽聞玄鷹被陸青亭他們聯手絞殺在西郊馬場,死後又被太子碎屍萬段,死無全屍的噩耗,把自己關在房書房兩天兩夜。

黎青在書房待了兩天兩夜,沒合過眼。所以為了拍出來的效果盡量真實,景煊的造型一改往日的華貴典雅,僅着一身素淨白衣,頭發抓亂了一些,眼角也不知被他用什麽辦法弄出了發紅的效果,配上特意化白的妝容,倒真跟一天一夜沒合眼似的。

劇中,黎青聽聞玄鷹慘死的消息并沒有悲痛,甚至在屬下禀報這一件事時也只是靜默片刻,然後淡淡說了聲知道了。為此還被陸青亭等人指責冷血無情。殊不知,黎青卻在當晚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兩天兩夜,滴米未進。直到第三天,府裏的老管家擔心主人的身體讓黎青的貼身近衛強行破門,卻發現了一地的酒壇以及醉趴在桌上的黎青。

褚宏走到景煊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怎麽樣?準備好了嗎?”

景煊點點頭:“差不多了,開始吧。”

景煊進了場地,背對着鏡頭站定,随着褚宏的一聲開始,只見他的身子在一瞬間繃緊,垂在身側的手半握成拳又很快松開。

“王爺,屬下無能,未能救下玄鷹,請王爺責罰!”一名黑衣男人單膝跪在他的身後,語氣有些悲戚。

景煊靜默許久才擺擺手,平靜道:“算了,只能怪他自己命該如此,你下去吧。”

“謝王爺。”手下領命離去。

書房的門被輕輕合上,景煊身子微微一顫,像是恍然回神一般,随手拎過一壺酒,擡腳往窗邊走去。伸手推開窗,立時一股幽香侵入鼻尖,淡雅的蘭花香一如玄鷹身上的寡淡清香。

劇中的黎青喜愛蘭花。花園,卧房,書房,随處可見蘭花。玄鷹還小的時候性子還沒有現在這般沉穩,生性活潑,整日就在黎青的蘭花堆裏鑽來鑽去,身上也因此時常帶着蘭花香。往往玄鷹在蘭花堆裏待個小半柱香,黎青的蘭花就得死一株。事後玄鷹又會頂着一身花香,一臉無辜地向黎青認錯。那時的玄鷹還是個半大孩子,而且黎青又把他當做徒弟看待,自然不會計較,所以往往只是冷着臉訓斥一句下不為例就沒了下文。

再後來玄鷹漸漸長大,性子逐漸變得穩重成熟,也不再愛笑,成為了黎青的暗衛,更是聽話懂事,卻再也不會對着黎青撒嬌。只是兒時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一得閑就往黎青的蘭花堆裏鑽,在身上沾滿淺淡的清香。自從皇帝立了太子後,黎青的性情愈發陰晴不定,時常會因一點小事就發怒,只有當玄鷹在自己身邊時鼻尖聞着蘭花的清香才能勉強冷靜下來。

景煊舉着酒盞,目光失神望着窗外,嘴角挂着一個淺淺的笑,似乎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可是很快他又收了起來,仰頭灌下一杯酒。因為喝得急,一些未來得及咽下的沿着嘴角流下,洇濕了胸前的白衣。

一陣風吹過,窗外的蘭花被吹得簌簌響,景煊突然笑了起來,趴在窗臺上,探出半個身子,帶着醉意喊了一聲:“玄鷹,你又糟踐我花。”說完臉色倏然一凝,有些疑惑又有些慌張,趕忙又給自己灌下一杯酒。

這個鏡頭很長。這場戲對景煊情感轉變的要求很高,在場所有人都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就怕影響到他。

季萌坐在褚宏身邊,從監視器裏一眨不眨地緊盯着景煊看,看着景煊時而高興時而憤怒時而慌張,他的情緒也被牽動了起來,全神貫注地觀察着景煊的表情,甚至都忘了呼吸。

少年風華錄的劇本季萌看過好幾遍,也跟景煊褚宏編劇都讨論過好幾次。在他的理解裏,黎青是個很複雜也很危險的人,他對權勢的執着迷戀是超乎衆人想象的瘋狂而又偏執,他永遠不可能為了某一個人停下奪權的腳步,即便是陸青青,亦或是玄鷹。所以他把自己代入玄鷹的角色來看待與黎青的關系看到的是黎青對他忽冷忽熱的态度,時而溫情時而冷漠。但無論是何種模樣的黎青都格外的不真實,就像帶着張面具。黎青信任玄鷹,但也僅僅是信任,并不會打開心扉讓他走入內心。

所以季萌一直覺得,玄鷹和黎青是單方面的,玄鷹對黎青無論是孺慕之情,亦或是愛慕之心都是真心的。可黎青對玄鷹只有利用,從他救下玄鷹伊始,他就是自己稱帝計劃上的一顆棋子,談不上真不真心,只需衷心。

直到今天看到景煊的演繹,他隐約覺得自己理解地好像不是特別對。或許黎青對玄鷹是有幾分真心的,無論這份真心是以什麽立場,至少玄鷹的死對他的觸動還是極大的。否則他也不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買醉,不會在最後下意識脫口叫出玄鷹的名字。

這時,這場戲也只剩下最後一個鏡頭,劇本裏寫的是黎青因為想到玄鷹被太子碎屍萬段而怒摔杯子,并紅着眼眶瘋狂掃落桌上的書籍。這是一段情緒極度外放的戲。其實當初看劇本時,季萌隐約覺得這一段的處理有些不合邏輯,黎青雖然不受寵但總歸是皇子,身份尊貴又心機深沉,如此危險一人很難會因為一個手下就變得瘋狂激動,在他看倆似乎有些崩人設了。

他有些好奇景煊會怎麽演繹這段,卻發現他并沒有按照劇本上寫的來演,他沒有摔杯子也沒有扔書,只是支着一只腿,沉默地坐在窗臺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手中的酒杯,輕輕轉動手腕晃了晃,随後突然輕笑一聲,仰頭喝下了酒。随着景煊閉眼,一滴淚從他的右眼角滑下,經過蒼白的臉頰,啪嗒低落在地。

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攝影師很上道地推進鏡頭,都給了一個近景特寫。而監視器前的褚宏眼睛發亮地看着景煊臉上那道清晰淚痕,神情有些激動。至于季萌,他已經懵了,不知為何,在看到景煊臉上的那滴眼淚時心髒先是飛快跳動了十幾下,但很快又變得悶悶沉沉,難受地幾乎喘不過氣起來。他突然很想沖上去抱住那人,溫柔吻去他眼角的淚水。

景煊喝完酒并未急着睜眼,而是順勢靠在了窗戶上,右手捂上了右眼,而就在他捂上的一瞬間,又一滴淚從指縫流出,順着手背流進了衣袖裏。握着酒杯的左手也猛然收緊,用力到骨節都青白了,手腕也開始微微顫抖。突然,只聽“卡擦”一聲,白色的酒盞變成了一堆碎片,安靜地躺在景煊的手心。

景煊的表情依舊沒變,但是手心卻開始緩緩滴血。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劇本裏并沒有要求景煊捏酒杯,所以這個酒杯是真的陶瓷酒杯,并沒有事先摔開再捏合。也就是說,景煊為了演好這場戲,竟然徒手捏碎了一個酒杯!

這是衆人都沒想到的。

季萌自然也不會提前知曉,所以當他看到景煊手心的鮮血吓得當即就想沖進去把人抱下來包紮傷口,但是被褚宏攔住了。褚宏緊緊抓着他的手,壓着聲音告誡他:“別亂來,你現在沖上去景煊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可是……”季萌什麽都來不及說褚宏又打斷他了:“別擔心,景煊心裏有數,咱們要相信他。”

季萌見景煊依然在心無旁骛地演着,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去打擾他。

又演了大概一分半鐘,褚宏終于出聲喊停:“好,完美,這條過了!”

話音剛落,季萌就如離弦的箭沖了出去,率先跑到景煊面前,小心翼翼地捧過他的手,白着臉擔心問道:“哥,你怎麽樣?疼不疼?我馬上帶你去包紮。”

“沒事,只是一些小傷口,不嚴重。”景煊把手中的碎片扔進垃圾桶,任由季萌帶着自己去找醫生包紮傷口,見他還是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便笑着安慰他,“別擔心,我心裏有數,開拍前特意找道具老師換了個杯壁薄的杯子,所以很容易就捏碎了。”

說話的間隙,醫生已經手腳地麻利地把手包紮好,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景煊馬上就要拍下一場,于是趕去換衣服。季萌不放心也跟了過去。

兩人到了換衣間,景煊正要進去換衣服,季萌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景煊腳步一頓,心髒跳得有些快,面上依舊保持着冷靜,問道:“怎麽了?”

季萌捧着他受傷的手,心疼道:“哥,下次拍戲別這麽拼了,太入戲了也不好。”

景煊突然笑了笑:“現在分明是你入戲太深的樣子。”

“嗯?”

景煊指了指鏡子:“你現在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玄鷹看黎青時的,還說我入戲太深,分明是你深陷劇裏不自知。”

季萌呆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隐忍疼惜的表情甚至是抿嘴皺眉的弧度,确實都跟他演玄鷹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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