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盲屍

part8

沙家村不适合留宿,他們按原計劃去了嘉/yu/關市,選了一家城南的客棧式旅舍,離高速入口近。

嘉/yu/關以「天下第一雄關」聞名。但來這裏旅游的人明顯少于敦煌,蕭侃看了一圈房型,最後定了兩個八人間的床位。

林尋白并不挑剔,只好奇地問:“蕭老板,你不住單間?”

“店裏就我們兩個客人,住哪間都是單間,不如住便宜的。”

她的邏輯一向無懈可擊,林尋白沒的反駁,放下行李,就去餐廳吃飯了。

一個八人間床位是五十塊,吃的必然不能比住的貴,權衡之下,他點了一碗搓魚子,肉都沒敢加。

等了好一會,也不見蕭侃從女客間出來,他疑惑地四下望了望,才發現她在大門口打電話。

似乎不太順利。

因為她每隔一會就要把手機從耳邊拿下,重新按鍵撥打一次,臉上的神情也越發不耐煩,看樣子是沒打通。

能讓蕭侃如此不爽又如此堅持,林尋白猜測,對方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

好在兩三次後,電話總算通了。

她說:“劉秘書,麻煩幫我聯系一下趙總,我有急事找他。”

不知對方說了什麽,大概是婉拒之類的話,蕭侃不禁提高語調,“我知道合同簽了字,趙總出錢我出力,但進展不下去對誰都沒好處。酒泉法院有一份人口拐賣案件的卷宗,我需要調看裏面的內容。對,案子已經結了,有授權就可以查閱。如果不行,就讓我去監獄直接見犯人。”

林尋白豎着耳朵,聽得還算真切。

原來她說要找人販子,是真的要找人販子啊,就是不知道她口中的「趙總」是什麽身份,手居然能伸這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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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魚子上桌,蕭侃也從門口回來,她胃口不佳,只要了一碗羊肉湯。

林尋白觀察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你在找人幫忙?”

蕭侃拿起桌上的幾瓣蒜,搓掉風幹的外皮,挑眉反問:“不然你認識公/jian/法的人?”

林尋白撥浪鼓似的搖頭。

“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說。”

“我不知道請你找壁畫的人是誰。但那幅壁畫是莫高窟丢的,就算找到,也不可能據為己有啊。”

他的意思很明确,《得眼林》不同于她以往做掮客經手的古董字畫,建國後被挖掘、被盜走的文物別說不允許交易,即便是私人收藏也是不可以的。

除非,想找個地方包吃包住。

“你怎麽知道人家找壁畫是打算據為己有呢?”

“難道你們想……賣出去?”

那不是更可怕?!

羊肉湯上桌,蕭侃吹了一口上面的浮油,“河遠集團知道吧?人家老板就這愛好,不光是國內的寶貝,流失海外的也買了不少,回頭蓋好博物館,一并打包捐了。”

“花錢請人找壁畫,然後捐給國家?”林尋白嘴裏的搓魚子頓時味同嚼蠟。

有錢人的生活會不會太裝逼了點?

“那蕭老板……”他舔了舔嘴唇,“你這單生意賺的應該不少吧?”

蕭侃擡眼,目光銳利地看向他,“怎麽着,你也想分功勞?”

林尋白用筷子指了指牆上的菜單,“我想加一份沙蔥炒羊肉。”

蕭侃點點頭,很好,她非常欣賞林尋白這份好奇但不好勝的心态,勉強可以同意。

剛擡手叫老板加肉,大廳裏就呼啦湧進來一隊人,老板顧不上她,直接跑去迎客。

方才還只有兩人的餐廳一下子聒噪起來,為首的導游四十來歲,留着濃黑的絡腮胡子,長得魁梧彪悍,老板熱絡地招呼他,看樣子是熟客了。

“咱們到了大西北,就別住那種星級酒店,花錢多還沒意思,住這種客棧才有大漠風情,對不對!”

這導游人高嗓門大,震得蕭侃耳膜生疼。

她順勢朝整個旅團瞄了一眼,人數不多,四男兩女,看長相是潮汕一帶人。

“這是個私人團。”林尋白小聲說,“南邊做生意的小老板,都喜歡結伴包小團,行程自由,我之前就帶過幾個。”

蕭侃原本擔心自己的單人間要變成三人間。不料六個人要了四個大床房,真真印證了林尋白的話——是小老板啊。

弄完房間,這隊人也不着急放行李,當中一對夫妻嚷嚷餓了,便先在餐廳吃飯。

小老板們出手闊綽,洋洋灑灑點了一桌子菜,還有人問導游:“胡導,你喝白的還是紅的?”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同樣是私導,別人有肉有酒,林尋白卻只有一碗面食。

蕭侃瞧出他的失落,寬慰了一句:“長成他那樣做不了倒插門,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謝謝啊!”

一桌人吃飯,必定是熱鬧至極。

酒過三巡,大胡子導游臉紅得像關公,端起酒杯對身旁一個精瘦的小老板說:

“孫總,過了嘉/yu/關就是敦煌,你可不能再瞎跑了,越往西越危險,出了陽關和玉門關,那是正兒八經的沙漠,跑丢了神仙也找不回來。”

聽口氣,是有人不聽安排,私自脫團了。

小老板面子大,被數落得下不來臺,紅着臉反駁:“你少吓唬人了,我沒來過西北也看過紀錄片,只要帶上衛星電話,別說是出陽關,就是進了羅布泊也走得出來。”

他身旁是個妝容妖嬈的年輕女人,配合地從挎包裏掏出兩部黑色的大方磚。

孫老板一手一個,往桌上一拍,“瞧見沒!”

“我不是吓唬您,您也別不信。”為了樹立權威,胡導沉下語氣,“每年都有驢友在沙漠失聯,哪個沒帶衛星電話?還不是一樣死了、幹透了,再被警察從沙堆裏扒出來,扒出來的那都不是一般屍體!”

“不是一般屍體是什麽,僵屍還是喪屍啊?”濃妝女人拿起一串羊肉,用豔紅的指尖把肉塊扯下來,再塞進嘴裏咀嚼。

孫老板笑得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是盲屍!沒眼睛的死人!”

孫老板不信,“我怎麽沒在紀錄片裏看過?”

“紀錄片能給你拍這個?沙漠裏玄乎的事多着呢。”胡導端起一杯白的,一口幹完,仿佛說起這個話題連他都需要壯膽,“這是我一個殡儀館的哥們偷偷和我說的,沙漠裏死人不奇怪。但敦煌周邊的沙漠,常有這種無眼幹屍,發現的時候身上哪也不缺,就缺眼睛。”

“真的假的?”濃妝女人放下肉串,神色緊張起來。

“是連環殺人嗎?”隊裏另一個胖老板問。

胡導擺擺手,壓低聲音道:“驢友都是自個出發的,誰知道他們幾點走、去哪裏?難不成兇手還在沙漠長期伏擊?我兄弟說,那些屍體身上根本沒有打鬥的痕跡,偏臉上兩個洞,眼窩裏啥也不剩。”

“這種沒眼睛的鬼死了看不清方向,找不到奈何橋,也投不了胎,只能在大漠游蕩,遇上落單的游客,就附到人背後,吸走身子裏的水。等到天麻黑的時候,人已經被喝幹了,他們再爬下來,問人借眼睛……”

“眼睛怎麽借?”濃妝女人吸了口氣。

“那人雖然癟了,眼眶也龇得老大,但眼珠子還是水汪汪的,像球似的在眶裏滾,手一摳,咕嚕就掉下來了,他們把兩個肉團塞進自己的眼窩裏,就借到了眼睛。”

“這……借了還能還嗎?”

“當然能。”胡導說,“盲屍有了眼睛,便會去投胎,被借走眼睛的人就是下一個盲屍。而等他再「借」到眼睛,不等于「還」回來了嗎?”

“這叫盲屍借眼,有借有還。”

桌上不知誰點的烤羊蛋,焦黃的油脂裹着一顆顆裂開的肉球,所有人都沒了胃口。

孫老板讪讪地收起衛星電話,濃妝女人慘白地挂着一張臉,之前餓得嚷嚷叫的兩口子也提前離席,回房收拾行李了。

隔着一張桌子,蕭侃繼續喝湯,直到湯幹碗淨,她問林尋白:“知道這個說法嗎?”

“聽說過,版本差不多。”林尋白點頭。

“所以你起個藝名擋災?”

“是啊,蕭老板,你要不要也買一個保平安?據說死得越慘越有效!”

蕭侃沒回應,繼續說:“盲屍挖走別人的眼睛,自己去投胎,讓別人做盲屍,如此循環往複,沙漠裏總有盲屍,也總有人會死,那……”

“第一個盲屍是誰?”

林尋白眨了眨無知的雙眼,亮白色的燈光下,他精致得像一只纖塵不染的大花瓶。

蕭侃懶得問了。

——

八人間有四張上下鋪,蕭侃随心任選,躺上一張靠窗的下鋪。屋外天光落盡,好似墜入漆黑的深洞,夜風又急又烈,沿着窗縫往裏鑽。

聲音細細長長的,像在抽絲剝繭。

她蓋上被子,閉上雙眼。

——每年都有驢友在沙漠失聯,哪個沒帶衛星電話?還不是一樣死了、幹透了,再被警察從沙堆裏扒出來。

——這種沒眼睛的鬼死了看不清方向,找不到奈何橋,也投不了胎。

蕭侃從床上翻身坐起。

她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走廊沒開燈,黑暗中有風竄來竄去,繞着她的腳踝向上攀爬,冰冰涼涼的。

路的盡頭是男客八人間,林尋白住在裏面。

她叩了叩門,什麽回應也沒有。

門一推,開了。

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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