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買主
part18
從武威回敦煌全程高速,不用在山溝裏繞,途徑酒泉休息一晚,第二天午飯時間就進了敦煌城。
蕭侃按老李給的號碼先與那位警官通了電話,雙方約在公安局後門的一家釀皮店碰頭。
車子停在路邊,蕭侃獨自赴約。
對方提前到了,看警銜年紀不大。但長得老氣橫秋,說話也一本正經,“我是張陽,敦煌公安局刑警隊的。”
蕭侃也正兒八經地介紹了一下自己,随後直奔主題。在她的構想中,春生應該與沙衛年紀相當,或許是嘉/yu/關人,但也不能确定。
“甘肅、青海、xin疆……都有可能。”
這就讓張陽感到為難了,「春生」這個名字往前數幾十年,并不算少見。
“幫你查消息其實是不合規矩的。但之前有個文物走私案李老板幫了大忙。所以我還他這個人情,替你查找戶籍所在地可以,其他一概不行。”他一板一眼地說完,又反問道,“你要查這個人做什麽?”
他沉着臉的樣子格外嚴肅,頗有幾分審訊的味道。
一般人見了都得老實交代。
可蕭侃卻覺得他皺眉的神情甚是眼熟。雖說與她腦海中的身影天差地別,她還是試探地問道:“張警官,冒昧問一句,你家是做什麽的?”
——
午夜一過,黨河邊就亮起零星的燈火,尕張騎着電動三輪準時出門,車後滿滿當當的陶器是他剛弄來的一批「好貨」。五月中旬,來敦煌的游客逐漸增多,擺攤的油水也滋滋往外冒了。
他的攤位在鬼市中段,背靠一棵老榆樹,正對河道凹口。攤子一鋪,躺椅一撐,尕張就開始了新的一夜。
一片悠閑惬意中,像是有什麽蹭了蹭他的肩膀,尕張反手拍去,拍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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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秒,又換到另一側。
他又拍了一下。
這下沒空,摸到一把毛。
尕張怔了怔,扭頭看去,哇地一聲,直接摔到在地。
昏黑中一個碩大的狼頭從樹幹後探出來,兩只眼睛血紅瘆人,而方才摸他肩膀的正是一只鋒利的狼爪!
尕張頭皮一麻,下意識往前爬,不料腳下失力,又一頭栽進瓶瓶罐罐裏。
一時間稀裏嘩啦。
“你、你……別過來……”
他的聲音抖得自己都聽不清。但那頭狼卻聽清了,狼頭懸在半空中,沖尕張禮貌地點了兩下。
“好的呀!”它爽快答應。
尕張:??
下一秒,狼頭一歪,露出一張飒爽的笑臉。
“尕叔!好久不見。”
“……”蕭侃利落地将狼頭塞回麻袋,往他手邊一丢,“給你送的重逢禮,肉是不太新鮮了,皮子還湊合。”隔着麻袋,她已經能聞到腐臭味了。
尕張從地上爬起來,仍是驚魂未定,鬼市裏的黑貨他見多了,違法的東西也不少,可直接扛來一頭狼……也只有她幹得出來。
“你怎麽回來了?”
“手頭緊。”蕭侃言簡意赅地回答,俯身在他攤子上扒拉,“這些是剛搞來的吧,一看就是洛陽孟津南石山村出的貨,太新了,你應該在自家後院埋一陣子再挖出來。”
“你、你不是有狼嗎?直接賣狼好了。”尕張伸手護住自己的寶貝疙瘩。
“尕叔,你是法盲啊。”蕭侃一臉驚訝地看向他,“買賣狼皮是違法的。”
“那你送給我?”
“你兒子是警察,我給你是讓你交公,難不成你想賣……尕叔,你膽子真大!這三個罐子我要了,熟人一口價,一百一吧!”
眼疾手快的掃貨方式,不按套路的行事作風。
尕張頓時有一種噩夢重現的感覺。
“你怎麽知道我兒子是警察?!”
蕭侃微笑,幹他們這行,不就得眼睛毒、消息多嘛。
——
尕張怎麽也沒料到,蕭侃居然會回來擺攤,不僅如此,她還多了個新跟班。
這人不像燕山月是個悶葫蘆。而是忙前忙後地跑,蕭侃進貨,他吆喝,兩人一唱一和,生意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作為她的鄰居,尕張有苦難言。
一連三天,他連一塊陶片都沒賣出去,他開始盼望蕭侃能去幹點「大事」了。
“你找我兒子幫你查人,查的是什麽人?”
“找到那個人,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你和我說說呗,沒準我認識呢。”
蕭侃放下手中的杏皮水,挑眉看向尕張,“千佛洞的事,你了解的多嗎?”
尕張支吾道:“還……行吧。”
“那你賣過千佛洞裏的東西嗎?”
“嚯!”尕張臉色一變,“那東西能随便賣嗎?哪怕是個假的,也要被铐走問話。遠的不說,前幾年有個老頭來這兒擺攤,幾塊漢畫磚加幾塊壁畫,大家都清楚怎麽回事,可還是被警察帶走了,最後一通盤問,是他自個手工做的,你別說,畫得還真有七八分像。”
蕭侃嘆了口氣,十分惋惜的樣子,“那你幫不了我,我只能自謀生路。”
她的生路便是尕張的絕路,他硬着頭皮回憶,“其實,我倒是知道一個秘密……”
蕭侃豎起耳朵湊過去。
尕張壓低聲音猶嫌不足,還把雙手握成筒狀,神神秘秘地說:“聽人說啊,二十五年前,千佛洞被偷過……”
哦。
真神秘。
蕭侃掏出手機,算起這幾天的收支,尕張急忙又說:“我遇到過那個買主。”
蕭侃停住了。
“買主?什麽意思?”
這句不是她問的,是她的跟班。
“呃……”話一出口,尕張又後悔了。作為警屬,不給兒子的工作添麻煩是他謹遵的原則。
哪怕之前猜到蕭侃是來鬼市打聽消息的,他也什麽都沒提,按兒子張陽的話說,就是案子沒結,不信謠、不傳謠。
不過……這也不算謠言吧。
他在鬼市擺攤三十多年,來過的客人不計其數。唯獨那個人讓他印象深刻,哦不,現在還得加上蕭侃。
總之,尕張記得一清二楚,那是個中文極好的老外,五六十歲的年紀,穿得西裝革履,而且挺懂行,各家攤子上賣的玩意,他或多或少都能說出點名堂。
來鬼市好幾趟,也不見他買貨,光打聽有沒有千佛洞的東西,和蕭侃一開始差不多。
“你看我像買主嗎?”蕭侃問。
尕張搖頭,“不像。”
“那你為什麽說他是買主?”
“人家有錢啊!”說起這茬,尕張的雙眼雪亮雪亮的,“美元見過吧,一百一張的綠票子,一沓一沓的……可惜,敦煌城裏不一定人人信佛。
但對千佛洞沒有不信的,誰家生了娃整夜哭鬧,帶去九層樓繞着大佛腳走三圈,保準就好了。
沒有敦煌人會打千佛洞的主意,都怕遭報應,所以鬼市沒人搭理他。後來過了一個多月,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千佛洞遭賊了。”
“你想想,他不是買主,誰是買主?”
蕭侃仰頭回看身後的林尋白。假如尕張所言非虛,沙衛是被這個老外雇傭才去盜壁畫的,那麽奇怪的地方又來了,他既有現成的買主,偷到壁畫後為何還要把畫藏起來?
北區洞窟少,巡查薄弱,發現壁畫被盜已經是一周後的事了,再到警方出動、抓捕嫌犯,這期間少說十天,多則大半個月,沙衛早可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帶着女兒遠走高飛。
難道真是冥冥中的定數,他偷了壁畫,所以必須遭到報應?
“對了,那老外還有個向導,向導是中國人,年紀不大,二十來歲吧。”尕張說着連連啧嘴,“後來我也沒再見過他們,千佛洞的東西誰能拿走,偷了那是要死人的!”
雖然他話中沒有關于向導的詳細描述,蕭侃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那個人或許就是春生。
林尋白沖她微微點頭,看樣子,他的感覺也是一樣的。
前邊不遠處,忽然有了争執的聲音,像是賣絲巾與絹畫工藝品的攤主玉花與一個客人杠了起來,玉花嗓門大,聲音傳得半個鬼市都能聽見。
她說:“鬼市是賣東西的,又不是修破爛的,修不了、修不了。”
“修什麽呀?”林尋白好奇地嘀咕。
尕張探頭看熱鬧,“黑咕隆咚的,看不清。”
唯有蕭侃站起身,直接大喊:“你拿過來,我給你看看!”
争執聲止,幽暗中一個男人的身影慢慢走近,站在蕭侃面前,認真地問:“你會修東西?”
他的普通話夾着生硬的腔調,聽着怪別扭的。
蕭侃果斷地沖他伸手。
對方遲疑了一下,将合攏的雙手緩緩攤開,她低頭一看,掌心有幾塊零碎的布頭,三大兩小,大的将近半個手掌,小的僅有拇指大小。
是發黑的絲絹。
蕭侃收回手,從旁邊抽來一張白紙,示意他将碎片倒在紙上。
鬼市的光線不夠亮,林尋白弄來一盞應急燈,啪地一開,亮亮堂堂的。
白光下,蕭侃将邊沿硬脆的絲片慢慢捋開,先細看上面模糊不清的筆跡,接着開始擺位。
一會把大的放在下面,一會把兩片小的交換位置,最後拼出一個大致的布局。
末了,她将白紙遞過去,熟門熟路地說:“這幾張是絹畫碎片,用的是宋代雙絲細絹,這塊上面有重重疊疊的小佛手,掌心繪有眼睛,而旁邊這塊的佛手握有各種法器,是靠中心的位置,整體來看,畫的應該是千手千眼觀音。
至于這半截人像則是供養人,一般出現在畫面下方,兩個小塊像是童子的發髻和蓮花,姑且算是觀音兩側的持花童子吧。”
一席話說完,別說此人目瞪口呆,連一旁的林尋白也暗暗咂舌。
有時候,武力值太高,的确很容易讓人忽略她文雅而高深的鑒定能力。
蕭侃不動聲色地将生意往前拉了一步,“這是我搭檔燕山月,古董修複師,她可以把這幾片絹布處理幹淨,重新裝裱。”
對方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将白紙一疊為二,夾住當中的殘片。
“謝謝。”他丢下兩個字,轉身離開。
林尋白不明所以,剛剛不是還要修東西的嗎,怎麽突然不修了?嫌燕老板價格貴?他也沒問價啊!
尕張明白了,“他這是到鬼市找人幫忙驗貨呢。”
鬼市的規矩蕭侃沒忘,可無論哪一條都沒有替人白掌眼的道理。
她皺起眉頭,丢給林尋白三個字。
“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