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手抄經

part22

一行五人,歷經颠簸後還有體力幹活的,只剩胡金水和林尋白,紮營與做飯二選一,林尋白自知手藝不佳,主動選了第一條。

在這樣的地方支帳篷并非易事,稍有不慎,夜裏起風時能連人帶帳篷一并卷走。

好在胡金水選的地點不錯,周圍地勢平坦,幾處雅丹厚實聚攏,林尋白繞着土丘轉了一圈,觀察表層的道道溝壑,一頭深,一頭淺,深的那頭是迎風面,要避開。

他先替胡金水和陳恪搭好帳篷,轉而回來弄他們自己的。因為是三個人,又男女有別。所以列清單的時候,他特意标注了一個雙人帳篷和一個單人帳篷。

這處戈壁土質堅實,釘子打下去牢得很,支完帳篷他去車上拿睡袋和行李,蕭侃的精神恢複了五六分,也有了指揮他的力氣。

“燕子從不和人同睡,她的東西你放單人帳篷。”

“什麽?!”

扛着三四個大包的林尋白腳步一歪,差點摔出狗吃屎。仔細想想,是沒見燕山月和蕭侃同住過一個屋子,可是——

“她不和人同睡,你買雙人帳篷幹嘛?”

難不成是他倆住?

“嘁……”蕭侃反唇相譏,“單子不是你列的嗎?”

言外之意,她是按部就班地采購,而有花花腸子的人,是他。

林尋白摸着良心發誓,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對蕭侃有花花腸子。

就算那一百個膽子全是她那種熊心豹子膽,誰、誰的花花腸子是外露的啊?

不都得藏在肚子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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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他繼續解釋,後排的燕山月已經跳下車,快步鑽進單人帳篷,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行李拽了進去。

林尋白抱着剩下兩個睡袋,不知所措地看向蕭侃。

“你……睡裏邊,還是我睡裏邊?”

蕭侃微笑,“男左女右吧。”

還挺講究傳統習俗的!

——

初夏的沙漠,是早穿棉襖午穿紗的季節,天色漸暗,氣溫也降至微涼,好在竈火灼熱,他們圍坐一圈,暖意十足。

胡金水做飯的風格很符合他的外形——粗野狂放。

就地取材搭制的土竈裏,胡楊與紅柳的枯枝焚燒出奇異的木香,上面一口大鍋白湯翻滾,羊肉是出發前去市集買的,一整只羊腿剁大塊,加冰袋放在泡沫箱裏,晚上炖煮時還很新鮮,肉熟了再加半盆切好的蘿蔔和白菜。

西北的羊肉自帶一股奶香味,白騰騰的熱氣撩得所有人饑腸辘辘。

胡金水拿出一袋馕餅,挨個發完,又端上一盤切好的生洋蔥,辛辣的氣味沖鼻而來,陳恪擺手拒絕。

“阿達西,皮牙子就馕,歹歹的!”進入xin疆地界,胡金水故意用半生不熟的維語同他們打趣。

皮牙子是當地人對洋蔥的稱呼,白煮的羊肉撒上鹽和孜然,加上脆辣的皮牙子,全部卷入馕中,一口咬下去,那叫一個千滋百味。

蕭侃入鄉随俗,也往馕餅裏添了一小撮洋蔥絲,第一口确實辣得流淚,但辛辣散後,化為回甘的鮮香。

胡金水幹下一口烈酒,沖她豎起大拇指,“亞克西!”

月亮完全升起時,天徹底黑透,繁星綴滿蒼穹,如腳下綿延的沙粒,豔紅的火舌舔舐漆黑的四周,林尋白添了兩根枯枝,火舌蹿得更高了。

在沒有網絡的戈壁深處,他們風塵仆仆,酒飽飯足。

收拾完鍋碗餐具,林尋白和胡金水商議起明天的行程,按路線,他們會經過彭加木失蹤地和野駱駝溝,而明晚的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抵達羅布泊南岸了,那裏有補給點和宿營地,過了南岸,再穿湖心,就到樓蘭古城了。

換而言之,只要接下來的24小時一切順利,這趟羅布泊之旅就完成了90%。

核對完路線,他扭頭去找蕭侃,這才發現她和燕山月正與陳恪坐在一起。

折疊的小方桌本是用來放水壺茶杯的,現在被他們征用,臨時拉的一盞照明燈下,三人相談甚歡。

呵呵。

剛才是誰說同行如水火的?

林尋白撇了撇嘴,拖着一張折疊凳湊過去。

方桌鋪了一塊白色細絨布,上面放着陳恪手中的幾塊絹畫殘片,想來他決定與他們同行時,也已經決定要把東西交給燕山月修複了。

“大約需要多長時間?”陳恪問。

“這些碎片太零散,不可能補絹補筆修複成型,只能清洗除塵,整絹加托,裝裱後再做一些防蟲和防腐的保護。

但處理絹質字畫需要無紫外線照射,且室溫在25c左右,進展順利的話是兩三天。”燕山月一絲不茍地作答。

大約是真的缺經費,蕭侃補充道:“工具都是随身攜帶的,出羅布泊安頓下來就可以弄了。”

專業的話題林尋白插不上嘴,只能從其他角度入手,“錢呢?工費談妥了嗎?”

畢竟,他的工資還等着日結呢。

陳恪沒有着急回應,收起絹畫的同時又取出另一個文件袋,“可以一起算。”

蕭侃一怔,他還有東西?

袋子裏是一本活頁夾冊,陳恪翻開其中幾頁,夾的居然是手抄經。

泛黃的書頁,端正的小楷,經書有的殘缺破碎,有的是齊根撕下,當中一頁清晰地寫着:

——善男子,喬薩羅國有諸群賊,其數五百,群黨抄劫為害滋甚。波斯匿王患其縱暴,遣兵伺捕,得已挑目……

這下連不識貨的林尋白都看傻了。

“五百強盜……《得眼林》?”

陳恪面露驚異,“你也是搞古董的?”

林尋白不敢托大,退到蕭侃身後,夜風掠起她的發梢,從他鼻尖輕輕拂過。

“這是《大般涅槃經》。”蕭侃說,“唐朝有一類書法家群體,由落榜學子與寺廟僧人組成,他們以書法為職業,在大興佛教的年代專業抄經,當中最為出色的,還會被請入宮廷成為禦用抄經生。

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時,她為了祭奠雙親,就曾組織過一次大規模抄經活動,耗時三年,抄錄經書數千卷。

當時的敦煌是絲綢之路的樞紐,也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中心,所以大部分經書都流入了敦煌。”

這夾冊中的經書黃紙墨字,字體舒朗俊秀,筆致流麗端莊,是典型的唐代寫經體,她繼續說:

“這些在莫高窟藏經洞發現的經卷寫本,也叫敦煌遺書。陳先生,你手裏的東西可都是藏經洞的。”

陳恪低眉,聽出她話中隐隐的警示意味。

“知道我為什麽去鬼市嗎?”他反問。

“不問真假,不問來源,不退不換。”蕭侃明白,“但有些東西,性質不一樣。”

“請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做違法的事,我自己也不會。”他的語氣坦然又肯定,說罷,合上夾冊,禮貌地點了下頭,“等到了樓蘭,我們再詳談。”

陳恪的背影消失在陸巡車後,林尋白問:“蕭老板,你信嗎?”

“一半一半。”

倘若陳恪手裏的東西來路不正,那他得多不怕死才敢把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看?可若是來路正……這藏經洞內的東西,要如何搞到手才算不違法?

且不論他是不是來找壁畫的,單是他目前所有,已是蕭侃不曾觸及的盲區。

于是,林尋白頗為找死地接了一句,“哎?要這麽說的話,他路子比你廣啊!”

“嗯。”蕭侃點頭,“胡金水也比你專業。”

“蕭老板,我先申明,我可沒有任何想換老板的心思!”

“沒事,我有。”

“……”

——

雙人帳篷內,胡金水舒坦地躺在睡袋中。雖說這袋子對他來說有些擁擠,但能夠躺平也足以松弛一天的疲勞。

沙漠用水緊張,大家都沒有洗漱,陳恪自帶了漱口水和濕巾,清理一番後才走進帳篷。

見他進來,胡金水趕忙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這人睡覺會打呼嚕。”

“沒關系。”陳恪躺進睡袋,以臂為枕,“你明天還要開車,我到時候在車上補覺。”

胡金水這才稍稍安心,當初接生意時,他就擔心自己應付不來這種身嬌肉貴的「外國人」,而陳恪也确實不是一個随性灑脫的人,好在一路磨合,沒出什麽大問題。

“你和他們是怎麽認識的?”陳恪忽然問。

胡金水想了想,他口中的「他們」,指的應該是蕭侃三人,“我們是在嘉yu關一家客棧遇到的,說來也巧,我帶團去敦煌,他們要去武威,本是南轅北轍,沒成想繞了一圈,最後還能在敦煌碰上!”

“他們去武威看雷臺漢墓?”

胡金水為難地撓了撓胡子,時間過去太久,又不是什麽重要信息,他實在記不清了。

“好像不是,聽說是去什麽村什麽溝的。嗐,你都說他們在鬼市擺攤,那肯定是去收東西的,回頭我把家裏的老物件也拿給蕭侃瞧瞧,沒準能換點零花錢……先關燈睡吧。”

帳篷內懸着一盞小夜燈,燈光一滅,黑暗就籠了下來。

陳恪睜開雙眼,逐漸适應這份沉郁的黑。

蕭侃在鬼市擺攤,又慧眼識貨,不是古董販子就是古董掮客,她身邊的燕山月在修複問題上也能說出個子醜寅卯,身份應當不假,至于剩下的……

他側目看去,旁邊的胡金水已然入睡,鼾聲漸起。

那個叫林尋白的人,當真和胡金水一樣,是個私人導游嗎?

野風從帳篷外一陣陣掃過,越過雅丹土丘時,發出長長嗡鳴,手臺與衛星電話放在兩個睡袋中間,防止夜裏有緊急情況。

幹燥的環境下,衣物與睡袋摩擦的聲音分外尖銳,他翻了個身,盡可能離嘹亮的呼嚕聲遠點。

“呵……呼……呵……呼……”

“呵呵……呼……”

陳恪捏了捏眉心,阖上雙眼。

“嘶……嘶……”

呼嚕聲中冒出奇怪的聲響。

“嗞嗞……嗞……”

像是有細微的電波在斷斷續續地傳輸,陳恪拿過一旁的手臺,是他們那邊出事了?可帳篷外除了風聲沒有任何響動。

“嘶……把你的眼睛……借給我……嘶……”

陳恪赫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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