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往生咒

part 55

蕭侃的取保候審很快獲得通過,放她出看守所的,也是送她進去的張陽。

“取保候審不代表無罪,取保期間你要是離開敦煌,必須向我報備。”張陽一板一眼地例行公事。

蕭侃不屑地揮揮手。

“放心吧,案子不結,你請我走我都不走。”

這世上能讓她蕭侃吃啞巴虧的事不多,此時若灰溜溜地離開,太丢人了。

她是要麽贏得漂漂亮亮,要麽輸得大殺四方。

林尋白開車來接她,她利落地坐上副駕駛,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誇他。

“不錯嘛,聽說是你去找的趙河遠?”

林尋白心虛,不敢發動車子,而是先告訴她,“我是和燕老板一起去的,趙河遠要燕老板再做一幅《得眼林》才肯替你作證……”

原以為蕭侃聽到這個消息,會大發雷霆,沒成想她默默聽完,竟說了句,“燕子這麽做是對的。”

“可這是故意做贗品,假如趙河遠拿着假壁畫幹見不得人的事呢?”

蕭侃舒展筋骨,“所以才要争取時間。”

三天的牢獄之災讓她看起來有幾分憔悴,不過精神氣并不差。

她說:“第一,重做壁畫沒那麽快,燕子一旦答應,時間就由我們控制;第二,趙河遠生性冷僻,用這個借口和他多接觸,對我們一點壞處都沒有;第三,傭金飛了,至少也要拿回點制作費啊。”

林尋白佩服地點點頭,二位老板搭檔多年,彼此的默契的确不是他能猜得透的。

Advertisement

果然是他多慮了!

“對了,燕老板跟趙河遠走了,這個你肯定也想到了吧?”

“什麽?!”

林尋白撓頭,“就是……趙河遠怕燕老板中途反悔,又怕她不認真做壁畫,要燕老板去他提供的地方工作。什麽時候做完,什麽時候放人,燕老板答應了。”

“操!”

“你不是說,要多接近趙河遠嗎?”

“去特麽的趙河遠,趁火打劫,算盤打到老娘頭上了!等我忙完,非把你的光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

一到敦煌賓館,蕭侃還沒來得及回房,就在酒店大堂被人攔住了。

“蕭侃!小林!我終于找到你們了!”

魁梧健碩的西北大漢緊緊握住他倆的手,激動得幾乎落淚。

“胡導!”

重見胡金水,林尋白又驚又喜,發布會上他沒和其他人一道出現,這會兒怎麽來了?

“回房說吧。”蕭侃朝四周掃了一眼,胡金水嗓門大,剛才那一嗓子已經引人注意了。

“好好好!”

胡金水連連應聲,看樣子,他想說的話也不适合公衆場合。

蕭侃的房間暫時住不了,他們去了林尋白那間,房門一關,胡金水壓抑的情緒瞬間噴湧。

原來他跟着陳恪一直在霍爾果斯逗留。一周前,陳恪接到通知,要緊急趕回敦煌,便與他終止了私導合約,胡金水拿着工錢開開心心地回家休息,不料——

“你們說我是走了什麽黴運,上一次帶團結束,孫老板和他的女伴死了,這次又來!整個團就一個客人,末了,人還是沒了!”

聽口氣,應該是陳恪死後,警方找胡金水問話了。

“公司和我說,讓我先別帶客人了,你們評評理,這能怪我嗎?”

“呃……”

林尋白欲言又止,從科學的角度看,是不怪胡金水,可從玄學的角度看,胡金水是有點背的。

這一點,他自個也認同。

甚至是深以為然。

他神神叨叨地說:“我仔細想了想,問題出在莫高窟。”

“怎麽說?”蕭侃眉頭一動。

“我兩次帶團去參觀,都沒拜北大佛!所以啊,人死了不怪我,是佛祖怪我了!”

“……”好吧。

她确實不該指望從一名重度迷信愛好者口中得到什麽有效信息。

胡金水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我打算去廟裏住一陣子,吃齋念佛求佛祖原諒。”

林尋白寬慰道:“你不用太沮喪,等案子破了就好了。”

“嚯,這案子能破?”胡金水啧啧嘴,新長出的胡須被他吹得翩翩起舞,“警察都告訴我了,陳先生的眼睛也被挖了!回頭我替他燒點香,希望他的遺願能實現……”

“遺願?”

蕭侃重新抓住關鍵,“陳恪有什麽遺願?”

胡金水揉了揉酸澀的鼻頭,回憶道:“接到通知的那天,陳先生和我結算工錢,我回房收拾行李時又算了算,發現他多給了五十,便去找他退錢……”

當時夜已深,胡金水走到陳恪的房門前,正要敲門,卻聽見屋內有争執。

兩個人的聲音他都認得,一個是陳恪,一個是陳海。

“他們在吵架?”林尋白問。

胡金水點頭,但他聽得沒頭沒尾,只記得陳恪說——“壁畫找到了是好事,可你們到底要用巡展搞什麽?”

陳海回道——“我說過,你剛回國,很多事情不了解,只要巡展順利,你外公的心願……”

陳恪狠狠打斷他的話——“外公病重,早已意識不清,貪心不足的是你自己,那個巡展最好是胎死腹中,否則、否則……”

“然後呢?”

“然後我就走了。”胡金水老老實實地回答,“人家父子吵架,我聽牆角多不好。”

蕭侃明白了。

“你是親耳聽到陳恪說,希望巡展辦不成?”

“對啊,現在絲路美術館被封了,壁畫不見蹤影,我再幫他燒點香,沒準他得償所願,沒眼睛也能投胎轉世。”

胡金水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

這串長長的咒語蕭侃曾經聽過。

是往生咒。

聽說虔誠持念,能滅五逆十惡,現世所求皆如意,往生西方極樂淨土。

她驀然想起陳恪在羅布泊頭一晚說過的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因果、因果,自然是先有因才有果的。

那時候的他,可曾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

——

送走胡金水,飯點已過,林尋白點了兩份外賣。

看守所裏的飯菜一言難盡,蕭侃吃完一整碗拉面,連湯也喝了個幹淨,真真是餓壞了。

末了,她一抹嘴,将自己的想法說與林尋白分析,“你還記得那天在美術館吵架,陳恪說的話嗎?”

林尋白當然記得。

胡金水的話證實了他們之前的猜想,陳恪雖是陳海的兒子,但與他們并非一路。

當初他威脅燕山月,确有将壁畫據為己有的嫌疑。可當他把借條交給蕭侃的時候,這種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一心想霸占壁畫的人,絕不會将機會拱手讓人。

“所以他是知道趙河遠捐建博物館目的不純,才阻攔你把畫給趙河遠?”

“趙河遠利用博物館圈地的事,他應該比我早知道。”蕭侃說着,瞥了林尋白一眼,“就是沒你早。”

所謂「圈地」,是個抽象的形容。

實際指的是在現行土地政策下,商業用地的批準與購買,難度大、金額高,而文教用地則不然,趙河遠先以捐建博物館為幌子,以低價獲得大片土地,随後再關閉博物館,上下疏通關系,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博物館變為商場、酒店、科技園等等。

這也是為什麽藏雲博物館在交通不便時艱難維持,地鐵開通後反而要關閉。

因為交通便利,商業價值才大。

“你之前遲遲不說,是還在收集證據吧?”她問。

“是。”

“那你表叔估計要把你臭罵一頓,你居然打草驚蛇了。”

林尋白心裏也在後悔。

他小聲嘀咕道:“還不是為了救你……”

蕭侃拍拍他的肩膀,“行吧,回頭你被開除了,我可以雇你當司機,稅後八千,五險一金。”

林尋白倒不在意這個,真正讓他情緒複雜的——

還是陳恪。

“那……他明知你是趙河遠雇傭的,為何還把借條給你,又叮囑你不交畫呢?”

蕭侃想了想,“或許是脫不開身。”

林尋白恍然大悟。

陳恪初到敦煌時,一心自己找畫,是被陳海叫去哈密後,行動才受到限制。因為他要做的事,與陳海背道而馳!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陳恪知道趙河遠和陳海合作的真相,又礙于身份,無法大義滅親,因此他的行為有時缺乏邏輯。

而他必定是察覺到巡展背後另有陰謀,才會惱羞成怒,揚言要拿走壁畫。

事實上,他也那麽做了。

只是付出了太過慘烈的代價。

林尋白咬住下唇,過往的恩怨紛湧而來,他還剩最後一點想不明白。

“他和你在鬼市相識,一起結伴去羅布泊而已,怎麽就放心把這麽重要的事交付給你呢?”

畢竟,陳恪不是個沖動魯莽的人。

蕭侃凝眸看向他。

“我覺得陳恪相信的不是我。”

林尋白愣住了。

“你是警察,他自始至終相信的人……”

“其實都是你。”

——

沿着黨河向北,西岸有一片臨河的獨棟別墅,入住率不高,入夜後黑黢黢的。

當中的一棟燈火通明,門口站着兩名黑衣保镖,大門自內向外打開,劉秘書率先走出,替老板扶門。

趙河遠款步而出,停在院中央。

這房子剛建成不久,院子尚未打理,光禿禿的。

他側身交代下屬,“她需要什麽材料你都要立刻去辦,時間不等人,越快完工越好。”

“是。”劉秘書畢恭畢敬地回答,“七寶閣那邊又報了新價,您看……”

“先晾着他們,等壁畫做完,多的是合作方。”

“那陳總……”

“他忙着哀悼兒子,一時半會沒心思幹正事。再說了,隔着太平洋的那位也不太行了。”趙河遠掏出煙盒,從中抽出一根。

劉秘書彎腰為他點煙。

“還有,太太打電話,問您什麽時候回去?”

趙河遠斂起雙眼,望向蔚藍的夜空,這裏月明星朗,銀河璀璨,比大城市繁雜的斑斓霓虹美上百倍千倍。

真是個好地方啊。

他吐一口白煙,淡淡地說:“買張機票,讓她出去等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