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菩薩

part 62

“真的一個都沒有?”

蕭侃怕他看糊塗了,把照片全部摞起,再打亂鋪開,尕張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依舊是搖頭。

“真的,那人我是記得不清楚。但多多少少有點印象,別的不說,這裏面連個像二轉子的人都沒有!”

林尋白無奈地向後一靠,照片洗出來的時候,他的心就涼了半截。

不為別的,正是尕張說的那句話。

——連個像二轉子的人都沒有。

這倒不能證明春生不在其中。而是說明他很可能特意改變了容貌。一旦坐實這個推斷,找人便是難上加難。

門外傳來一陣紮實的腳步聲,随後大門一開。

是張陽下班回家了。

“你們怎麽……”

不怪張陽疑惑,而是他們今早剛見過,這才過去多久,他們居然又跑到自己家裏來!

在公事上,他出于上次誤抓蕭侃,已經多有照顧,至于私事……難不成他們還想把他爹再拐出去一次?

“有個事來請教尕叔。”蕭侃坦誠地說。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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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陽單手扶牆,在玄關處換鞋,語氣不大友善。

林尋白眼珠一轉,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張警官,請你趕緊回房,配合我的工作,這個案子和你們刑偵大隊沒關系。”

“……”張陽被堵得啞口無言。

還是尕張婆姨端着菜出來打了圓場,“回來啦,快洗手吃飯!”

晚飯是家常菜,天熱沒有煮面。而是拌了釀皮子,外加醬驢肉、拍黃瓜,和一鍋涼透了的綠豆湯。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吃了人家的飯菜,林尋白也緩和了口氣,“張警官,咱倆好歹是同僚,你以後能不能別那麽一板一眼?”

張陽還是一臉的嚴肅,“刑大沒你們經偵清閑,哪有心思嘻嘻哈哈。”

“天地良心。”林尋白替自己叫冤,“我可是幹的比驢多,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哪裏清閑了?”

張陽微微皺眉。

“是不是少了一句,吃的比豬差?”

林尋白噗嗤笑出聲來。

“哥!”

小妹張玉忍不住提醒自家哥哥,“這是媽做的飯,人家故意不說,你倒說了!”

“呃……”

張陽當場鬧了個大紅臉。

尕張婆姨跟着笑起來,“我家陽娃子就是老虧成,到現在也娶不到媳婦。哎,小林,你結婚了嗎?”

林尋白搖頭。

“喲,你這麽機靈也沒媳婦?”

本來嘛,林尋白不覺得自己單身有什麽問題。然而這樣一比較,他似乎比張陽更慘,至少張陽還有個老實巴交的好理由。

他呢?

白機靈了。

問完他,尕張婆姨又把目标轉向蕭侃,“你呢?這樣的莎莎總不能也沒結婚吧?”

蕭侃正在挑黃瓜裏的花生米吃,一顆顆咬得嘎嘣脆。

長輩們的八卦,她一向不反感。畢竟大多數都是出于好意。即便心裏沒打算,嘴上也得有個态度。

“沒呢,要不嬸子你給我介紹一個?”

尕張婆姨頓時心花怒放,“真的?那你覺得我家陽娃……”

“別、別別!”

頭一個叫出聲的,不是張陽本人,也不是林尋白,而是手足無措的尕張,“你瞎說什麽呢!蕭、蕭侃可不敢介紹給張陽……”

“為什麽?”張玉歪着腦袋問,“蕭姐姐長得這麽漂亮。”

“因為她……”

當着蕭侃的面,尕張欲言又止。

蕭侃明白他的意思,自嘲地說:“尕叔是嫌我兇,會打架,怕我欺負張陽。”

尕張嘿嘿一笑,不料他婆姨對此并不買賬。

“女人兇點才好管家!”

張玉跟着附和,“會打架怎麽了,我們學校不少女同學都學過跆拳道,這叫自我保護。”

“況且陽娃子是刑警,哪裏會被欺負……”

尕張一急,脫口而出,“什麽跆拳道,她那是耍刀又耍槍,要麽拿刀抹脖子,要麽扛着狼來鬼市!”

“……”整個屋子的空氣都凝固了。

隔了半晌,張陽怔怔問:“真的?”

蕭侃早已笑得前仰後合。

——

飯後,尕張婆姨切來一盤白蘭瓜,還想同他們閑聊幾句,尕張奪過盤子往茶幾一擱,拐上老婆閨女就下樓散步。

要少說、慎說啊!

家人離開,張陽也不像飯前那麽較真了,他主動掏出手機,向蕭侃請教,“聽說你是個很厲害的古董掮客,有件東西請你順便鑒定一下。”

蕭侃戳起一塊白蘭瓜送進嘴裏。

“張警官,鑒定這種事哪裏有「順便」的呢?”

林尋白替她伸出兩根手指。

輕輕搓了搓。

張陽沒好氣地說:“是在吳鼎的地下室發現的。”

“哦……”她咽下白蘭瓜,“那就順一下吧。”

手機相冊裏一共有三張照片,拍照的背景都是火災現場,而拍的東西只有一樣,是一件黑不溜秋的玩意。

看得出來是被烈火燒黑的,幸而主體沒有損壞。

如此耐燒的東西,不是陶器便是瓷器了。

這物件呈人形,約莫二十公分高,八九公分寬,在沒有熏黑的頂部露出一小塊土黃色,應當是個陶俑。

她換到下一張局部的半身圖。

這尊陶俑面容豐腴,鳳眼低垂,隆鼻大耳,厚唇小口,有一種慈悲祥和的神态,身着褒衣博帶,右領襟搭于左肘,胸口有璎珞狀的配飾,是典型的北魏菩薩造像。

她越看越覺得眼熟。

“上一次的慶功宴上……”她扶額回憶,“田媛和我說,在第一期海外巡展中。除了《得眼林》是壓軸之寶外,還有從河nan省博物館借調的一尊北魏陶制菩薩,也是國家一級文物。”

“是這個?”張陽目瞪口呆。

蕭侃沒有立刻應答,而是繼續放大圖片,詳細地觀察細節。

末了,她肯定地說:“是這個。”

“國家一級文物被燒成這樣了?!”林尋白心頭一揪,簡直比割肉還疼。

“那倒不一定。”

在沒有看到實物的情況下,任何人都不敢對着一張照片鑒定真僞。

張陽一時迷糊了。

怎麽剛說是又說不是呢?

“因為巡展尚未開始,陶制菩薩仍在河nan省博物館內,并沒有遺失的消息。”

蕭侃娓娓道來,“而這組陶俑共有三件,博物館裏的是左脅侍菩薩,當中的佛陀與右脅侍菩薩早在十二年前被走私出國,不知所蹤了。”

“所以這是北魏時期的陶制菩薩,但不是博物館裏的那一個,對吧?”林尋白想當然地理解。

張陽大喜,“難不成是丢失的右脅侍菩薩?”

蕭侃嘆了口氣,假如真是這樣就好了。

她滑到最後一張全身圖。

“你們看,這偏偏還是一尊左脅侍菩薩。”

這下三人面面相觑,誰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還是她拍板決定,“這樣吧,我抽空去一趟公安局,親眼看看實物。”

“那敢情好。”張陽收起手機,“對了,陳恪的案子我暫緩了結案,打算再等等。”

“是有新發現嗎?”林尋白問。

“今天下午,詳細的屍檢報告出來了,在他體內檢查出2-鄰氯苯基-2-甲氨基環己酮。”

“那是什麽東西?”

這一長串的化學名詞是蕭侃的知識盲區。

林尋白解釋:“是氯胺酮,俗稱k粉。”

她當即提出質疑。

“不可能,陳恪不像是吸毒的人。”

張陽追問道:“我原本打算明天傳喚你們和胡金水。既然來了,索性先問問,你能确定陳恪不吸毒嗎?他到底是從美國回來的,國外對毒品的管控沒有國內那麽嚴。”

林尋白思忖片刻,認同了蕭侃的判斷。

“吸毒的人血管和神經都極為脆弱。如果大量飲酒,尤其是白酒,很容易造成血管爆裂。

即便少量喝,面部也會有嚴重泛紅的現象。我們在羅布泊的時候,曾一起喝過酒,他并沒有很大的反應,酒後的思維也非常清晰,所以他不可能吸毒。”

“如果你們這麽确定,那便是另一種可能了。”張陽說,“雖然k粉是國家第一類精神管控藥品。可它最初被提煉,卻是用于臨床的全身麻醉。”

案情一下子明朗了不少。

陳恪之所以被挖掉雙眼而毫不反抗,是因為根本反抗不了,窦叔在筆錄中描述的那個恐怖之夜,想必也是相似的原因,不是被注射藥物,便是酒裏加了東西。

看來所謂的詛咒,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但張陽話鋒一轉。

“不過,自我入警以來,還是頭一次在屍體中檢測出這個成分。”

“會不會之前的屍體隔了太長時間才被發現,或是年代久遠,檢測技術不完善?”林尋白說。

“也是。”張陽點點頭,“以前發現這類屍體都算驢友失聯,不一定會做血液檢測。”

要不是這次人死在美術館裏,估計也是不了了之。

蕭侃冷不丁反問:“那沙衛呢?”

話音一落,兩個男人都沉默了。

作為第一個出現的盲屍,沙衛是和林尋白的父親死在一起的,顯然不可能被人注射藥物,還有就是孫老板。

盡管排除了他殺的可能,家屬仍然申請了詳細的屍檢。

張陽梳理了一下頭緒,“這麽說來,是有人利用詛咒,将謀殺案混入其中……那麽詛咒到底又是什麽呢?”

不是他殺,也不是自殺,卻一個接一個地慘死。

這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

不。

是困擾當地警方多年的難題,究竟要如何下手?

林尋白深知辦案不易,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從最近的查起,再慢慢往前翻吧。”

——

從尕張家出來,已是夜深人靜。

蕭侃一路都沒說話,林尋白以為她在思考陶制菩薩的事,不敢出聲打擾。

等走到敦煌賓館門口,她忽然說:“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性,那天晚上,我去絲路美術館找東西,當我在門口與保安發生争執的時候……”

“其實陳恪還活着。”

林尋白一愣。

再看她,才發現她的雙眼竟紅了一圈。

這種可能性當然是存在的,甚至是大概率存在。

屍檢報告無非是讓一切變得合理又殘酷,彼時的陳恪就躺在展廳中央,溫熱的血液緩緩流出他的身體,他卻沒有一丁點掙紮的力氣。

他可曾聽見蕭侃的聲音?

可曾有過一絲希望?

星月當空,她仰頭眨了眨眼睛,重重地壓下這份無處抒發的悲恸。

大概是為了轉換心情,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猛然間,她想起一件事。

“燕子這幾天有發來報平安的信息嗎?”

林尋白想了一下。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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