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滾

小妖魔是個遠古宅,首度進城看什麽都新奇,像條甩不脫的尾巴,與魏風林寸步不離。

魏風林在被攔在衛生間門外的小妖魔的呼喚聲中,關掉淋浴的花灑,攏了一把滴水的頭發,披着浴袍,衣服都顧不上穿,滿臉黑線地拉開了門。

哭到快要背過氣的小妖魔個頭才到魏風林的腰,身上套着魏風林的短袖,像套着件及膝的麻袋,手腳笨拙,腿部挂件一樣絆在魏風林的腿邊,打着哭嗝要魏風林抱抱他。

魏風林活像被還沒斷奶的孩子纏上了,不知自己撞得哪門子邪運,将眼眶通紅的小妖魔舉抱到洗漱臺上,“祖宗,我在洗澡啊。”

小妖魔才被魏風林扔在浴缸裏泡了個幹淨,這會兒滿臉的髒兮兮,不僅哭出了眼淚,還哭出了清鼻涕,全蹭在了魏風林的脖頸間,“不要,離開。”

魏風林跟這祖宗溝通依然困難,軟硬兼施地斥責了聲,“別哭了。”

小妖魔為了證明自己很有契約精神,很乖很聽話,吭氣聲明顯減弱,攥緊拳頭,忍住眼淚。

降生在人類惡念中的邪神,可以感知到人類的負面情緒,小妖魔敏銳地察覺到了魏風林的不耐煩,措辭解釋,“你不在,看不到你,我怕。”

魏風林又沒了脾氣,“老實說,雖然我到現在都沒能完全接受你的存在,也不知道你之前生活的世界是什麽樣,但我們現在所處的是一個治安良好的和平年代,不用感到害怕,我會暫時承擔起照護你的責任,但我不可能無時無刻陪在你的身邊,你要努力适應現狀,知道嗎?”

小妖魔抿起嘴角,半晌後輕聲,“我不怕世界,我怕你不在。”

千年前,他是邪神,是世界為之跪服的主宰,是食物鏈頂點毫無争議的掠食者。

千年後,弱小的妖魔亦不畏懼這個陌生的世界,他怕的僅僅只是失去魏風林。

魏風林拿毛巾在小妖魔的頭發上揉了片刻,挑起對方長度到腰的頭發,拿過吹風機,調至暖風檔,“那就好,希望你不會怕這個。”

小妖魔被啓動的吹風機吓得炸了下毛。

魏風林笑點被戳中,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夜色又深了一格,就寝時,新的問題再度出現。

魏風林覺輕,從不跟人同床共枕,不肯獨自睡客房的小妖魔鐵了心要當魏風林枕邊的第一人,禁制裏,邪神的服從與不可棄之不顧的契約條件産生沖突,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半晌,魏風林心力交瘁,低聲爆了句粗口。

小妖魔有樣學樣,“媽的,日了狗?”

“……”

那是髒話,小孩子不可以說!

魏風林趕忙去捂這學舌精的嘴,暴躁道:“忘記剛剛那句。”

魏風林在床的一側畫出分界線,“你睡這邊,不要在我睡着時發出聲音吵我,否則給你扔出去。”

小妖魔忙點頭答應,乖乖躺在他通過撒潑打滾獲得的“領土”上,拍了拍床的另外半邊示意魏風林快躺過來,“我在,你會好睡。”

魏風林起初沒聽懂,随便應付了聲,放任對方越界扯着他睡衣下擺的那只手,以睡夢逃避這魔幻主義的現實。

魏風林在晨起時分,懂了小妖魔那句好睡的意思。

從事腦力工作的人思維活泛,魏風林多少有些神經衰弱,然而這一閉眼,久違地一夜安睡,直到快醒來時才做了個似真似幻的夢。

夢境裏,卧室是他的卧室,床是他的床,他是他,縮在他懷裏的小妖魔卻沒了人樣。

孩童的外形,銀發,額頭上鼓起兩只圓潤的骨角,黑色的皮膚,短袖不見了蹤影, 而在對方的身軀上,先前被綁帶束縛着的皮膚上,落下了一層更為深暗的符咒印記。

魏風林對非人形态的小妖魔本能性地抵觸,将整個貼在他身上的小家夥一把推了出去。

夢醒,天光已然大亮,鬧鐘催命般響起,現實中純良無害的小妖魔睡眼惺忪,哼唧着向魏風林的懷裏拱,“不破,抱,我累,睡覺。”

打工人沒有懶覺可言。

魏風林帶着從被窩的封印裏掙出的決心,再度推開小妖魔,按部就班地穿衣起床,“我要上班。”

小妖魔在知曉上班意味着魏風林要和他長時間分別後,簡直像聽到末日要來了似的,連滾帶爬地從床上骨碌了下來,連聲說着不行。

他等了不破那麽久,好容易才重新抓到他的人,他不會再放手。

魏風林沒有想到這一層,拿這貨當不懂事的小孩去哄,然而實際年齡上千歲的老妖怪并不好忽悠,雖然乖順聽話,這件事上唯獨不肯讓步。

魏風林來了脾氣,這家夥與他不過是個非親非故來歷不清的陌生人,甚至稱不上是人。

魏風林愛心有限,耐心更是有限,将對方帶回留下已經是自認頭腦不清的錯誤行為了,何況昨晚就跟對方講過道理。

魏風林撂下臉色,給出兩條選擇,“要麽老實留在這裏等我回來,要麽滾。”

小妖魔記得魏風林不許他哭,攥緊掌心,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流出來,也就沒法再分心去捉魏風林的衣擺。

小妖魔哽咽着低聲,“我不滾,我等你。”

魏風林有些于心不忍,态度緩和了些,“我很快就會回來。”

小妖魔以魏風林聽不懂的語言自語般輕聲,如一聲歷經滄海的嘆息。

“你上次就是這樣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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