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逢生

時至亥時(晚上十點)。未央宮,太子殿。

劉欣攜董賢回到殿內,将先前守在昭陽殿外洞悉殿內風波的禦林軍副頭領王獲擋在門外,只和董賢席地而坐。雖然餘怒未消,但劉欣畢竟與董賢心靈相通,完全理解昭陽殿中對方向天子求情,意在為他二人争取時間。

“皇上給出的最後期限,是明日正午。在這之前,如果想不出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我會遵從聖意,姑且先去皇上殿中伺候。到時需要你親自把我送至皇上面前,然後向他悔罪求饒,這樣才能保得住你的太子之位,也才指望得上我們的将來。”董賢喚宮人送上一壺酒、一盆熱水和幹淨布條,将布條泡過熱水,又沾上瓊漿後,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劉欣臉頰上那道被酒樽尖足劃出的傷口。

“星辰說的都是什麽話?難道你當真希望讓我變成一個連心愛之人都保不住的廢物嗎?”劉欣此刻完全感受不到酒精消毒腐蝕創口時造成的痛覺,捏拳重重擊案道,“要我親手把你獻給皇上,還不如直接殺了我更痛快些!如今在宮裏活得窩囊死了,當初若是不當這個太子,讓你随我回定陶封國,肯定要比現在自在得多......”

“跟皇上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記得師傅曾經教導我說,上天讓你走這條路而不是那條路,其中一定有如此安排的理由,需要我們做的,唯有因勢利導。”董賢處理完傷口,雙手捂住劉欣憤怒的鐵拳道,“若不是當初你進京參加太子遴選,我們也不會在雒陽城中相逢。若是當初沒有你我之間的相識相交相知相許,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此生有機會進入皇宮,成為你和皇上之間沖突的誘因,甚至成為你的傷、你的痛。若是明日午前你堅持不把我交付出去,皇上那邊必定容不下你,到時你的處境就危險了......”

“将你獻給皇上,雖能保我一時無恙,卻是在親手把你往火坑裏推!”劉欣抗拒道,“如果我忍受得了你向除我之外的人投懷送抱,哪裏還會像今晚這般不惜闖殿問皇上要人呢......”

“劉欣,事已至此,我們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董賢捏了捏對方的手背勸道,“一旦拂逆聖意,除非我們自行了斷,否則就只能接受天子的制裁。到時皇上若以聖谕将你廢為庶人驅逐出宮,獨留我一人在這不見天日的皇宮中坐牢,我必受不了相思之苦,我将死。你若心裏有我,受不了相思之苦,你亦亡。這樣一來,你我豈不都要生離而枉送性命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星辰,我的底線,你是知道的,反正我容不得別人碰你!”劉欣乃是铮铮鐵骨的熱血青年,自有他的原則和堅守,倔脾氣升騰起來軟硬不吃,絲毫不願依照對方的權宜之計行事。

“那我們就這樣兩兩相望着挨到明日正午,待時辰一到便服毒抹脖子上吊殉情好了。”董賢見劉欣根本聽不進去自己的勸告,雖有些氣惱,卻深切地感受到對方傾投在自己身上那份濃烈得令人窒息的愛意。他留戀這種被人無限疼愛和霸道占有的快感,于是破罐子破摔般引申道,“不過你該知道,你我一死,宮中輿論必定鬧得沸沸揚揚。皇上為平息物議,保不齊會給我倆扣上穢亂宮闱、畏罪自戕之類的帽子,污你為戾太子、我為佞臣,到時候你我家族,不可避免地跟着遭殃......”

“無論你拿什麽話激我,我也不能通過犧牲你來換取這個太子之位!賣友求榮這種事,我劉欣做不來,更不恥去做!”劉欣抵死不松口,深知什麽叫做好死,什麽叫做賴活着。世人皆以為好死不如賴活着,但劉欣光憑想象就無法接受他的世界裏若少了董賢的存在,自己将淪為怎樣一具行屍走肉。這樣如同僵屍般存于世間的“賴活着”,是他絕不願意嘗試的,與其伶仃而生,毋寧選擇“好死”,一了百了。

“跟這樣執拗的你同生共死,”董賢的情緒受到劉欣視死如歸的感染,動情地展臂抱住他的腰身,将頭埋進對方溫暖的胸膛裏,喃喃地說,“我星辰無怨無悔......”

兩人眼下雖被劉骜給出的時限逼入絕境,但仍舊一如既往地替對方着想更多,殊少考慮自身。王獲隔着殿門聽得真切,進一步了解到無論劉欣對董賢,抑或董賢對劉欣,皆可堪稱世間少有的真愛。然此二人眼下處境兇險,王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倉促間沒有別的辦法可想,縱然求助定陶國府或太子妃,都無法期待對方使得上多大的勁兒,只能扼腕嘆息這對璧人命運多舛,滿心盼望着天子回心轉意。

時近三更天(晚上十一點)。未央宮,太子妃殿。

早在傍晚時分,太子妃傅黛君便收到趙昭儀派人捎來的口信,得知今晚對方會在昭陽殿将董賢引薦給天子,既為此惴惴不安,又深為期盼,衷心希望趙合德能夠一舉成功,假劉骜之手将情敵從丈夫身邊剝離。

熟知直至深夜,遣去昭陽殿打探消息的貼身侍女卉雲竟跌跌撞撞地跑回殿中,驚恐萬狀地向衣未解帶翹首以盼的傅黛君禀報道:“娘娘,大事不好,太子殿下惹得皇上生了大氣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傅黛君聞言大驚,連聲追問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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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一切都照計劃進行得好好的,誰知太子殿下突然闖殿,頂撞皇上說哪怕是不當這個太子,也一定要将董賢留在身邊......”卉雲驚魂未定道,“不光如此,太子殿下甚至還拿富平侯張放說事兒,埋怨皇上喜新厭舊,對富平侯薄情......”

“太子為了董賢,居然讓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還敢提什麽富平侯,簡直是瘋了......”傅黛君只覺得一陣暈眩,踉跄了兩步險些支撐不住身體,不由得用手扶住妝臺邊緣,“那皇上呢,皇上怎麽說?”

“皇上龍顏震怒,據說當場以酒樽砸向太子殿下,劃破了殿下面頰,又命殿下回宮反省,至遲于明日正午之前獻上董賢......”卉雲攙扶住主子,焦慮地怒怼道,“殿下此番在皇上面前受辱,吉兇難測,奴婢以為都是董賢那個該死的賤人挑唆的!”

“趙昭儀這步棋,看來本宮又白費功夫了......”傅黛君痛苦地攏起手指摁住額頭,胸中憤懑難忍,不覺間梨花帶雨,“卉雲,你知道嗎,沒有除掉董賢,本宮實在是不甘心吶......”

“娘娘不要心煩氣餒,皇上不是命殿下務必于明日正午之前交人嗎,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卉雲見主子垂淚,好言相慰道。

“明日正午之前交人?你以為到時太子會聽從聖意,拱手将董賢奉與皇上嗎?”傅黛君苦笑着搖頭道,“本宮與太子雖只做了寥寥數月表面夫妻,但太子的性格,本宮多少了解幾分。如今太子被董賢迷了心竅,斷然不會輕易放手,越是受人逼迫,便越是反彈得厲害。只怕,只怕這次是要鬧到與皇上撕破臉,直至玉石俱焚才肯罷休呢......到那時,本宮定會受他連累,這個太子妃多半是做不成了......”

“奴婢以為,殿下想必不至糊塗至此罷......”卉雲見主子如此沮喪,也顯得有些洩氣。

“走,随本宮去太子殿!”傅黛君拂了拂鬓角,動身朝殿外走去。既然明日過後自己極有可能淪為廢妃之身,那這些日子以來藏在心中無從發洩的怨婦之怒,也是時候好好地向名義上的夫君傾瀉和清算了,免得滿懷憧憬地成了婚,卻稀裏糊塗地任由他人給帶到溝裏去。

卉雲提着宮燈在前,傅黛君緊随其後,且行且望着未央宮上空月明星稀的寂寥景致。

“啊~~皇上,皇上......來人吶,快來人吶!”一陣女人凄厲的叫喊聲劃破天際,唬得正疾步行進在宮道上的主仆二人驀地一激靈,頓時停住腳步。

“什麽聲音!”傅黛君出了一身冷汗,踅摸着何人敢在深宮內苑如此放肆,同時四下張望,試圖尋找這陣叫喊聲的源頭所在。

“像是......像是從昭陽殿那邊傳出來的......”卉雲雖驚魂未定,但聽得真切,手指昭陽殿方向回禀主子道。

“昭陽殿?趙昭儀?”傅黛君腦海中回味之前的聲響,雖然因聲線放大而略有破音,但她覺得确乎很像是趙合德嗓子眼裏發出的尖叫,不免疑窦叢生。

與此同時。未央宮,太子殿。

“星辰,你聽見了嗎,剛才是什麽聲音?”劉欣背靠卧榻席地而坐,将臉側向枕在自己肩頭兩眼微閉的董賢。

“像是女人呼喚皇上的喊聲。”董賢跟着驚覺地坐起來。

“皇上今晚不是留宿在昭陽殿趙昭儀處嗎......”劉欣納悶地想。

不料片刻過後,殿門忽然從外面被人大力推開,禦林軍副頭領王獲不及通報便沖進殿來!

“太子殿下,終于有救了!”王獲面部表情相當複雜,像是想笑,正用毅力拼命忍耐着。

“怎麽說?”劉欣見歷來行事穩重的王獲竟會失了分寸,情知有事發生,跟着來了精神。

“末将收到消息,說是,說是......”王獲似乎即将情緒失控,連說話都變得不利落起來。

“王将軍莫急,有話慢慢說!”董賢在旁勉勵道。

“好,好!末将剛收到線報,皇上在昭陽殿......”王獲屏住呼吸,一字一頓地朝眼前這對絕望中不忘抱團取暖的情侶大聲宣布道,“皇上在昭陽殿已經,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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