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博情

同日,約莫半個時辰過後。長樂宮,前殿門前。

話說劉欣剛下朝,正準備擺駕回宮,卻見禦林軍副頭領王崇猶如驚弓之鳥一般跌跌撞撞闖到面前,伏地高呼:“皇上,大事不妙,請您快些移駕中安殿,遲了恐怕驸馬都尉他......”

“驸馬都尉出了什麽事?莫不是母後又......”劉欣得知帝太後趁自己早朝之際将董賢召去中安殿,又觀王崇來時神色慌張,手足無措,頓感事态嚴重,于是乘轎辇火速趕赴中安殿。

落轎之後,劉欣顧不得天子體面,三步并作兩步地邁上殿前臺階,本欲像前次那般徑直破門而入,忽然發現中安殿朱門大開,極目望去,首先印入眼簾的便是卧榻前地面上匍匐無助的驸馬都尉董賢,然後是一如往常半躺半卧的生母丁姬,以及側立塌旁伺候的堇色姑姑。

劉欣向來最容不得董賢受委屈,見狀快步迎了過去,只在走到對方身後時,才留意到周邊淡黃色絨毯上不知何故竟零星點綴着幾處緋紅的血腥。

“星辰,你沒事吧!”見此異狀,劉欣雖來不及細想,內心卻隐隐升起極為不祥之感。顧不得與生母寒暄的禮數周全,只身弓步在董賢面前蹲下,伸手握住他的雙肩,滿腦子全想着盡快與心愛之人打個照面,确認對方安然無恙比其他任何事都來得要緊。

令劉欣深感費解的是,董賢仿佛根本沒有聽見自己對他說了些什麽似的,始終低垂着臉,既不答話,也不正視自己。

“你這是怎麽了,為何不敢擡頭看朕!”面對董賢的反常舉動,劉欣焦躁不已。

董賢依舊默不作聲,看樣子并不準備乖乖遵從聖意。

“母後,您到底對星辰做了什麽?”劉欣仰頭诘問生母,聲線顯得歇斯底裏。

“哀家不過是辦了一件讓皇帝從此清醒,不再迷戀驸馬都尉的小事。”丁姬賣關子道。

劉欣不解其意,為求事實真相,只得轉而将手探至董賢下颚。正待強行勾起對方下颚,忽然覺得指尖似乎沾染上某種黏稠狀液體,縮回手來端詳,竟是鮮紅濕滑的人血!

星辰的臉上帶血!更确切而言,是他的臉正在流血!

“星......星辰,難道你......”将浸潤于手的血液和地面殘留的紅斑聯系起來思考,劉欣總算弄清楚對方不敢擡起頭來看自己的理由了。奇怪的是,強烈的刺激反倒讓劉欣徹底冷靜下來,只見他一點一點慢慢将董賢的下巴托起,讓對方整個臉龐一覽無餘地呈現在自己的眼前。

情知劉欣已捅破了啞謎,董賢此番不再抗拒,而是跟随對方手上的動作将頭擡起。

眼見董賢兩側臉頰上各一個深入肌理的紅叉型傷痕,周圍殷殷鮮血未幹,劉欣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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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氣氛凝重到了極點。劉欣呆呆地望着生母在自己心愛之人臉上譜寫的“傑作”,久久緩不過神來,眼珠雖間或一輪地對外界刺激起反應,淚水卻早已悄無聲息地流淌直下......

正可謂:萬結愁腸傷心切,淚眼問花語凝噎。

憂來思君倦梳頭,朝朝暮暮即天涯。

“驸馬都尉臉上的傷口,恐怕這輩子都無法愈合了。”丁姬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表情凄凄慘慘的兒子道,“這下子皇帝總該對驸馬都尉絕了癡心,安然坐你的龍床了罷......”

“星辰別怕,有劉欣在!放心,朕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劉欣完全不理會生母丁姬陰謀得逞之後沾沾自喜的挑釁,竭力止住心底無邊的悲恸,自顧自地慰藉着貌似心神喪失的董賢道,“等把最後的事情了結完,我就帶你走,你先忍耐忍耐,略微等我一等......”

說罷,劉欣起身面朝丁姬,激昂正色道:“真想不到,母後竟然如此處心積慮,對兒子心愛之人下這麽重的手!不過您這麽做,反倒幫了兒子一個大忙......”

“驸馬都尉眼下已然容顏盡失,皇帝難道還沒對他死心,放下身為一個帝王本就不該背負的情感包袱嗎?”丁姬見兒子口出荒誕之言,一時也摸不透對方心裏琢磨之事。

“這個龍床,兒子終歸是坐不得了......”說話間,劉欣燧石之火般從頭上扯下冕旒金冠,像是扔垃圾一樣随手将這頂象征天子無上權柄的龍紋金器抛擲于地。

重力之下,美輪美奂的冕旒金冠瞬間崩壞,珠翠橫飛。

“皇上息怒!”殿內旁侍的堇色及衆宮人,殿外靜觀的王獲王崇及衆侍衛,不防天子怒摔皇冠之舉,皆唬得就地跪下,俯身不起。

“皇帝果然好膽色,不愧是哀家懷胎十月誕下的龍種!”丁姬不由得鼓起掌來,冷笑道,“不過皇帝頭腦清晰,四肢健全,縱是自己不願坐這個龍床,上至太皇太後和帝太太後,下至文武百官,也不會任由皇帝恣意妄為的。皇帝無論為君為民,出走尋死,哀家都可以不管,但皇帝胡鬧的一切後果,最後都得由你身邊的驸馬都尉和他的家人承擔。皇帝可知,挑唆君王無故遜位之罪,與謀反無異,看來他董家滿門的性命,就要斷送在皇帝的手裏了......”

“敢問母後,一個自毀容貌的君王,是否有資格繼續留在寶座上號令天下呢?”劉欣不等丁姬領會到“自毀容貌”的措辭所包含的激烈毀滅意味,早已摘下束發金簪擎于手中,旋即便要回手劃向自己面頰......

“欣兒快住手!”丁姬見狀急得幾乎從卧榻上彈起身子,迫切想要出手阻止愛子近乎瘋狂的行徑,遺憾的是受限于母子所處的方位,此舉很快便被證明是鞭長莫及的徒勞。

眼看着劉欣就要自戕,如願以償地用手上的金簪把臉劃花成董賢一般!

時間停滞,空間凝固,中安殿仿佛成為一顆随時可能爆炸的星球,所有人的心弦都牽系在難以捕捉到的金簪鋒芒之間!就在這九鼎一絲的危急關頭,劉欣手握簪子的手被一雙強勁有力的男性手腕給牢牢扼止住,簪尖的軌跡在即将與面部肌膚親密接觸的瞬間戛然而止!

劉欣愣,先是瞅了瞅那雙熟悉的手,繼而将目光鎖定出手之人,不覺驚詫萬分。曾幾何時,董賢不再自我裝扮成遭受重創倒地的脆弱受害者,而是猶如涅槃重生的火鳳一般翙翙其羽,重新展現出英武青年本該擁有的生氣勃勃,就連一雙眸子都璀璨得光芒四射。

“星辰......”劉欣霎時回歸呆萌狀,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逆轉。

“這個賭,終歸是太後贏了。”董賢從劉欣手心縫抽出金簪,替對方重新紮回發髻上,随即從臉上撕下用來僞裝的幾條紅色腸衣,露出完好無損的面部肌膚道,“皇上您看,微臣臉上受的傷,都是假的,太後慈愛,賜力協助微臣一起騙你來着......”

“原來你沒事......”劉欣伸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心愛之人的面頰,皮膚果然毫厘未損,眼光便開始在董賢和丁姬之間來回轉換,驚魂未定地抱怨道,“你們為何要合夥騙朕,這樣做有意思嗎?讓朕飽受驚吓不說,還差點誤了大事!”

“一切都是哀家的主意,驸馬都尉不過奉命配合,皇帝要怪,只怪哀家便了。”丁姬道。

“你說,好端端的,幹嘛唬朕?”劉欣不依不饒地向董賢讨要說法。

“恕微臣鬥膽,只為搏一搏皇上對微臣的真心,不想驚了聖駕......”董賢念完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又靠近劉欣的耳根悄聲對他道,“誰知你竟會為了一個容顏殘缺之人,不惜自我作踐,棄皇位如草芥,還讓我跟你私奔!你這份愚癡,真是曠古絕今,世間少有......”

“朕這哪裏是愚癡......”劉欣失口發出聲來,忽覺在生母面前公然與戀人鬥嘴有失風度,不由得黯然神傷道,“看來是朕對你還不夠好,你還是信不過朕,......”

“皇帝先別急着怄氣,不妨耐心聽哀家把話說完,其意自明,到時候就理解驸馬都尉為何肯陪哀家演這出戲了。”丁姬将原委向兒子和盤托出,“前幾日,哀家和皇後打了個賭,賭的便是驸馬都尉有朝一日容顏不再時,皇帝是否還會一如既往地看重這段感情,待他不離不棄。我二人約定,若是哀家贏了,皇後日後便要調整心态,不再與驸馬都尉為難;反之,若是皇後贏了,哀家就要強行替她出頭,棒打同林鳥。适才哀家向驸馬都尉提及此事,見他為了澄清以色惑君的虛名,也盼望有此一賭。恰好,哀家身旁的堇色,頗通易容之術,正好派上了用場,驸馬都尉的臉經她妝點,便足以以假亂真,教皇帝不疑其中有詐......”

“母後安排這一切的用意,兒子都聽明白了。”劉欣體悟丁姬用心良苦,無端受人戲弄滋生的失衡感,逐漸被對于心愛之人理應肩負的沉甸甸的責任感所取代。

“皇帝既有驸馬都尉在側,便沒有不幸福的道理。以色惑君這頂虛妄的帽子,哀家做主替他摘了,免得你們之間難能可貴的真摯感情,整日受到流言蜚語的攪擾。”丁姬豁然道,“日後若是再有诋毀驸馬都尉的不實之詞傳入哀家耳朵裏,哀家絕不輕饒,自當竭盡全力使宮中少些造謠生事的小人!”

“微臣謝太後庇護之恩!”董賢感激不已。

“煩勞母後操心,都是兒子不好......”回想之前對生母的種種誤會,劉欣不覺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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