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華麗熱鬧的婚禮結束後,賓客們陸續離開,夏漁接到了家裏的電話,讓她再開去小叔家裏,把她奶奶接回來。
小嬸嬸和奶奶一直婆媳不和,奶奶一直等不到在外應酬的小叔叔回家,就電話吵着要回來。
夏漁早就被家裏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折騰得沒脾氣了,接了任務,謝絕了老同學們再去唱k的邀請,去停車場取車。
她心裏其實窩着一肚子火。
晚上跟老同學們交流,她才知道自己又被江楓這個王八蛋騙了,其實她那晚的糗事全班同學都知道了,是其中一個女同學先看到朋友圈的視頻,傳播開,江楓才知曉找過來的。
同學們也都很清楚他去找她了。
他們之間其實什麽事都沒有,但是拜他所賜,現在全班上下都覺得他們有什麽,有個愛碎嘴的女同學甚至說:“天啊,你跟江楓生的孩子該有多漂亮啊。”
夏漁臉上笑嘻嘻,心裏MMP。
大家真是想多了,她和江楓的孩子是永遠不會出生的。
因此跟他保持距離的念頭從未如此強烈。
她踩着高跟鞋越走越快,身後長手長腳的男人于是也加快步伐。
“魚丸你等我!等等我啊!”
身後魔音穿腦,夏漁走得急一時步子失控,高跟鞋一歪,眼看整個人就要失去平衡栽倒,一只大手及時伸過來,所幸沒讓她出洋相。
兩人面對面站在五星級酒店的室外花園裏。
頭頂懸着一弦月牙,四周的環境靜谧又雅致,風景區的空氣也是沁人心脾。
可惜夏漁的心情卻不美。
“你跟着我幹嘛?”她甩開他的手,語氣十分不善,“我趕時間沒空跟你敘舊。”
江楓當沒看見月光下她那張寒霜逼人的臉,用正兒八經的語氣說:“敘舊有什麽意思,我是有正經事要找你幫忙。”
“找我幫忙?”夏漁狐疑。
他現在可是風光無限的“江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有什麽可以幫上他的?
“是,這忙只有你能幫我。”江楓極其懇切的語氣,那鄭重的表情,甚至讓人沒法懷疑他說的是假話。
“什麽忙?”
“說來話長。”江楓又不想說下去了,還推了她一把,“忙你的吧,我明天要出差一星期,等我回來約你再跟你詳說。”
夏漁真是想翻白眼了。
追了她一路就為了講話講半截?
拖泥帶水的,是不是神經病?
她壓根不想跟他約見面,冷淡地別開眼:“我還有點時間,你現在一口氣說完吧。”
說完她可以馬上拒絕他。
江楓盯着她白玉一般無瑕細膩的臉龐,止住心裏的癢,好言好語道:“一口氣說不完,你不是還欠我頓沙縣?剛好下星期還了。”
一提起“沙縣”夏漁就竄起一股無名火,花了錢還要被誣賴欠他頓飯,這種缺德事也就這個男人幹得出。
“算了吧,你這樣氣質的不适合吃沙縣,容易噎着。”打死她都不信他會去那種地方吃飯。
“我這麽親民的氣質怎麽可能噎着。”
被損了江楓也不生氣,為了吃上一頓沙縣簡直是低三下四,“魚丸,高中咱們吃過一回沙縣的,我想那個味道了。”
“想吃随時去,誰攔着你了。”
“不一樣的。只有跟你一塊吃,才是原來的味道。”
自從被渣男騙了以後,夏漁有了嚴重的失戀後遺症:那就是很難輕易相信男人的話。現在但凡聽到一兩句肉麻的,也總是抱着懷疑的态度,總之戒備心理很嚴重。
她好不容易才從一個漩渦裏掙脫出來,為什麽要掉進一個更深更危險的漩渦裏?
她無視男人殷切的眼神,還有他那張能讓女人擠破頭跟他吃飯的俊臉,态度很敷衍:“再說吧,我最近都很忙。”
“再忙人總是要吃飯的,就下星期吧。”江楓不給她無限期拖延的機會,好好一個185的大帥哥,自動矮她一頭,哀求她賞臉賜他這頓飯:“那個忙只有你能幫我,我真的很急,這個忙要是幫成了,我一輩子感激你。”
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而且似乎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夏漁的防線終于出現松動,囫囵點點頭,算是勉強答應了。
江楓格外激動,看着她的目光直勾勾的,帶着幾分熱切,讓她再次懷疑自己是根狗骨頭。
再待下去雞皮疙瘩又要起來了,她擡腳想走,剛邁出一步,突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回頭伸出手:“手機給我。”
“是要加微信嗎?”江楓掩不住的狂喜,正準備爽快地掏出手機,一看她神情不對勁,突然警覺,“你要我手機幹嘛?”
夏漁也不瞞他:“就想知道你拍照技術有沒有長進。”
江楓本來已經把褲兜裏的手機掏出來一半,猶豫了一秒過後,又塞了回去,笑道:“有長進,前幾年在國外拍了不少,以後有機會再給你看。”
夏漁執拗到底:“我就想看你今晚拍的。”
江楓意識到事情棘手。
好不容易才靠低三下四死纏爛打撕開一道口子,今晚這罪惡的手機要是拿出來,那機會的大門這輩子就對他關上了。
他軟着語氣:“晚上沒拍什麽,舞臺效果也就那樣,就随便拍了幾張而已。”
雷可佳明明告訴她,這男人趁着她在臺上表演之際,舉着手機一頓猛拍,跟他當面對峙,他卻慫了,有膽子拍卻沒有膽子承認,她只覺得可笑,很想當面怼他。
“——你。”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拍我了?
如果這個傻缺問題問出口,他會給出什麽樣的回答呢?
——沒有,你想多了。
“我喜歡你?呵,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耳邊突然回響起四年前他那漫不經心的問話,語氣那麽輕飄,卻含着一絲清晰的嘲諷,猶如一個響亮沉重的耳光,打在她年輕的臉上,自尊心連帶着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火辣辣的疼。
夏漁你自作多情的毛病又犯了?臉都那麽腫了,你為什麽還是那麽天真?
她臉色微變,情緒看上去更壞了。
太蠢了,時間過去了四年,她竟然還在重複過去的錯誤,一點都沒有吸取教訓。
“沒什麽,我走了。”踩着銀白的月色,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步伐如此決絕,以致令人懷疑,她只會一路向前,絕不會重新踏入往昔的河流裏。
江楓蹙眉看着她大步流星遠去的背影,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
他隐隐約約猜到了她突然臉色大變的原因。
那也是他不敢觸碰的過去,每每回想起來,就悔得想扇死那個混賬的自己。
沒有立場再追上去。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
這場婚禮過去,夏漁又開始了按部就班的上班生活。楊巍越來越過分,在中層會議上,将暑期招生不理想的責任歸咎到銷售主管袁琛身上,在會上将他不留情面地訓斥了一頓,中層內部都知道,袁琛是夏漁一手提拔上來的骨幹,這是在打誰的臉,大家心知肚明。
會後袁琛就遞了辭職報告,而楊巍沒有挽留,批了。
夏漁也是收到人力主管的消息,才知道袁琛要走。
這天下班後,袁琛跟她約在了咖啡館。
袁琛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家境貧寒,學歷只有中專,當時楊巍不想要他,夏漁覺得這小夥子面試時給人的感覺非常踏實,頂着壓力錄用了他,後來證明,她的眼光沒錯,小夥子既能幹又能吃苦,天生吃銷售這碗飯的。
安陽路校區招生如日中天,有這小夥子很大的功勞。
即便失業,袁琛的心情也沒受影響,經過幾年歷練,這個農村小夥子已經有了在這城市活下來的底氣。
不僅要活下來,他還要深深紮根在這裏。
“夏姐,不用為我擔心,現在的我最不愁的就是工作。”他膚色黝黑,卻有一口白牙,正對夏漁自信的笑,“至上內部有同行的眼線,我下午遞了辭職信,晚上就收到了好幾個同行的電話,都是老總親自給我打的電話。”
夏漁開玩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自己當老板。”
“做老板應該是打工人的終極夢想了,不過不是現在。”袁琛不否認自己的野心,“我想等到30歲再出去自己幹,我現在25歲,還想存點錢,再沉下心學習幾年,我在至上已經學不到東西了。”
夏漁發現越來越欣賞這個比她小一歲的小夥子了,做人的優點之一莫過于清醒,這一點她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到,難能可貴的是,袁琛這小夥子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麽,有着很清晰的職業規劃。
“夏姐,其實我早就想走了,準确地說,一年前我就有辭職的念頭了。”袁琛猶豫片刻後道出心裏話,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有點舍不得同事,還有你。”
這下輪到夏漁不好意思,她也不舍得這個小夥子,同事也有感情親疏的差別,在至上只有40個學生時袁琛加入團隊,如今至上的學員上千,是他們共同打拼的結果。
夏漁悵然:“不做同事了還是朋友,以後有機會再聚。”
這是客套話,大家都懂,以後碰面的機會也許要用年計。
袁琛開始吞吞吐吐:“夏姐,一直想親口感謝你的,要離職了,我……我怕有些話以後沒機會說。”
“被你錄用之前,其實我兜裏只剩不到三百塊,連晚上住哪都沒着落,我剛入職,你頂着楊總的壓力給我預支兩個月工資,讓我有錢交了租金,這些……我都記在心裏。”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夏漁沒想到小袁還記着這些小事。
發現他的困境也是出于偶然。
那時大家工作很拼,經常到晚上九點、十點才下班,她留意到他總是最後一個走,早上又是最早來的,有女同事抱怨這個新來的銷售不愛洗澡,身上總有股怪味,她觀察了幾天,才知道他根本沒地方可去,晚上就睡在校區,那時已經是秋天,他連棉被都沒有,蓋上外套随便睡上幾小時,凍醒了就起來,就這樣憑着年輕身體底子好,硬是扛了好幾星期。
直到被她發現。
“這些年我在A市打拼,感受到了很多溫暖,但最大的溫暖,是夏姐給我的。”袁琛說下去,“我不知道夏姐接下去有什麽打算,但如果夏姐需要我,只要一個電話,我就會過來幫你。”
夏漁沉默地喝着咖啡,在這個樸素卻赤誠的小夥子面前,她發現自己竟然詞窮了。
能打動人的只有真心,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感動了。
這一年無論工作生活,體會到太多人性的惡意,袁琛感恩她給的溫暖,她何嘗不感恩他給的赤誠,讓她內心永遠不會泯滅對人性的希望。
生活本身還是有人情味的。
她突然問他:“你覺得呢?我應該怎麽做?”
“我沒法替夏姐做決定,因為你是個比我更有主意的人。”袁琛咧嘴一笑,他們都知道她面對的是什麽,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是給對方打氣。
“總之,我等着夏姐的好消息。”
***
離下月發工資的日子越來越近,不管吃了什麽悶虧,夏漁都不接招,這一天,終于等到了楊巍主動找她。
兩人在至上附近的星巴克見面。
正是中午時間,星巴克人還不多,楊巍坐下來就大倒苦水,他是幹銷售出身,講究話術策略,所以坐下來之後,不提工作,倒是洋洋灑灑講自己私人生活上的難處。
楊巍的現女友是個富二代,女友家裏看不上楊巍的出身,楊巍承受着女友和她家人共同的壓力,女友希望他做大做強,最好能做個上市公司的老板,這也是這一年他力排衆議拼命推動至上擴張的原因,他太渴望成功了。
“師兄現在真的很難,夏漁你是城市長大的姑娘,不理解我們農村到城市打拼的男人,我不能失敗的,我全家老小都得靠我,你不像我,你有退路,但我沒有。”
說着說着,楊巍眼圈紅了。
他一個大男人,當着夏漁的面,竟然哭了。
“師妹,至上快不行了,咱們奮鬥了三年的至上啊,說不行就不行了。”
雖然知道這是楊巍說服她退出的策略,是做戲,但真的看到一個大男人在她面前不顧臉面的濕了眼睛,夏漁願意相信,這眼淚六分真四分假,多少有些真情在其中。
創業初期,楊巍和她以校區為家,他們玩命工作玩命招生,楊巍挨過極品家長的巴掌,她因為工作壓力一個月總要躲在廁所裏哭上一兩次,就是這樣每天高強度的工作,整整堅持了三年,至上才走到今天。
夏漁同樣不好受,時間走得太快,即便她保有初心,可是身邊的人都在變,這是她無論如何控制不了的。
既然控制不了,那就放過自己,不要再執着。
她知道楊巍最想聽什麽,暗暗嘆了口氣,問:“不是說有投資人願意幫我們渡過難關嗎?”
“如果你是顧慮我反對簽對賭,那師兄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這份協議必須簽,幾百號的員工需要這份收入,上千個家長信任我們,再難,我們也必須讓至上撐下去。”
她斬釘截鐵:“至上凝聚了我們多年心血,無論做什麽努力,我們都不能眼睜睜看它垮了。”
她一番話用了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大家心裏各自有一把算盤,博弈的核心,就是考驗演技。
火候到了,楊巍擦了擦眼淚,面色痛苦,像是在猶豫什麽,為難說不出口。
“除了要簽對賭,投資人還有一個條件。”
夏漁裝作不知情,臉色一凝:“什麽條件?”
于是楊巍将投資人想要她這小股東退出的意願委婉表達出來,并無奈表示投資人看重他的業務能力,打算将經營管理權全權放手給他,言外之意,至上可以沒有夏漁,但必須有楊巍。
夏漁演技不錯,整個人完全在狀況之外,被打擊得不輕。
她先是憤怒:“師兄,這幾年我為公司做的難道還少嗎?我放棄了那麽多休息時間,今年以前,我有整整兩年沒時間社交也沒時間談戀愛,身體差點垮了,體檢單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病,為了工作,我還承受家人的壓力,我……”
她強忍眼淚,然後還是哭了:“扪心自問,我對得起公司。”
“投資人利益至上,他要我退出我可以理解,但感情上,我難以接受。”
她眼淚水一直往下掉,也不擡手去擦,做戲做到一定程度,就是放了百分百的真心,回想過去累到肝疼的三年,她确實想痛快地哭一場,就這樣被當皮球一樣踢出去,就算注定要走,她也要誅他楊巍的心。
“公司現在這局面,我沒有做任何錯事,為什麽走的人是我呢,我想不通。”
這句話明顯捅在了楊巍的痛點,他比誰都清楚,是他的急功近利讓公司遇到了創業以來最大的危機,他臉色陰沉,扯了紙巾遞給夏漁,沒有說什麽。
投資人和他聊得不錯,且在他暗示之下,所有的鍋都讓夏漁背了,他當然不可能承認是自己釀成這場危機。
“我就是覺得師妹委屈了,這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我也很痛苦。”他長嘆一聲,“所以我想,公司倒就倒吧,目前賬上的工資應該能付這個月的工資,就是還得想想,怎麽跟幾百號員工好好解釋。麻煩的是還有大量課時沒有消耗,我準備聯系幾個業內的同行,看看他們能不能接手我們的學生……”
氣氛凝滞。
“不需要。”夏漁擦幹眼尾溢出的眼淚,像是終于冷靜了,“我說過只要至上能走下去,什麽努力我都願意嘗試。”
她苦笑:“我為公司做了這麽多,何苦最後去做公司的罪人。”
聽到“罪人”二字,楊巍臉色微變,誰才是這起禍事的罪人,他心知肚明。
夏漁指桑罵槐的同時,冷冷觀察楊巍的表情變化,他總是時不時暗嘲她是女人,但她夏漁關鍵時候肯擔當,擔當這東西,他楊巍有嗎?
“師兄,我退出。”
聽到她這句話,楊巍很明顯眉心一松,如釋重負。
嘴上卻還是惺惺作态:“師妹,難為你了。”
夏漁心裏冷笑,又是訴苦又是抹眼淚的,不就是等她這句話?難為他才對。
既然他都承認難為她了,那夏漁也就不打算客氣了。
“師兄,你打算怎麽讓我退出呢?”她在商言商,漂亮的眼睛沒什麽溫度,“至上七家校區有四家是我帶着團隊穩定下來的,我算不算功臣,你心裏最有數。現在讓我走,可不能讓我走得太難看啊,公司雖然現在難了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不會在這時候打劫公司,但也不想吃虧受委屈。”
“我幫公司做了多少,公司就還我多少,這就是我的訴求。”她直直望着楊巍,半步不妥協地強調。
作者有話要說:年紀大了,真的很喜歡獨立又堅強的女孩子呢,大家都要加油!充實強大自己,你要相信,喜歡這樣的自己,這樣的自己也會被人喜歡。麽麽噠~
紅包繼續哈,晚上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