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終夏漁憑着一腔激湧,在合同落款處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在冷凝如冰的氣氛之中,江楓和她對視一眼,随後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大名。
夏漁在心裏咬牙切齒“你死了”三個字時,她并不知曉身邊的男人,正喜滋滋地?在心裏開香槟放鞭炮。
他心裏想的是:你甩不掉我了。
簽完合同,江楓第?一時間就?掏出手機,給了夏漁一個明?晃晃的眼神暗示,她只好無?奈掏出手機。
掃碼通過,從此她多了一個微信好友,江大楓。
夏漁剜了眼他那二兮兮一點都沒有總裁範的昵稱,她是“夏小漁”,他是“江大楓”,很難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想到未來一個月每天?都要給江大瘋這個神經病打卡的苦逼生活,夏漁憤憤地?暗想,等課程結束就?給他拉進黑名單,永遠都不放出來。
兩人此刻的心情可以用冰火兩重天?來形容。
江楓樂呵呵地?瞅着微信界面上那個叫“夏小漁”的新好友,眉梢眼角都流露着嘚瑟:“喲,黑名單裏被放出來了,一定是因為我太帥了。”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他大言不慚,“對,一帥泯恩仇。”
夏漁果斷将他的備注改成“江大瘋批”,她的氣還未消,當?然不會給忽冷忽熱的瘋批好臉色。
“加個微信而?已,別想多。”她面色冷淡。
江楓給自己找臺階的功夫一流,自說自話:“我太高興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說明?我們倆的友誼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說人話!”
江楓終于被她的兇相震住了,跟條巨型犬類似的緊跟在她身後:“不用發短信我可太高興了,一天?省好幾塊呢。”
夏漁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男人可真?是條變形龍。
簽合同前還是氣場高冷目中無?人的霸道總裁,簽完合同秒變沒有尊嚴的哈巴狗,她知道男人能伸能屈,但?也?沒見過哪個男人能伸能屈到這種程度——
“還算計一天?幾塊錢的短信費,打我二十萬不是挺大方的嗎?”
簽完合同後,江楓谄媚的神色就?沒有收起來過,現在更?是變本加厲:“我對移動再摳,那我也?不能對我夏老師摳啊,我十分非常特別願意為我的愛情多花錢。”
他有錢是他的事,他自己的錢愛花在哪裏,花多少,也?都是他的私事,夏漁也?就?不再多嘴。
反正她憑勞力?掙錢,其他都與?她無?關。
合同既然已經敲定簽好,就?該上課了,不過這第?一節課還是沒上成,江楓媽媽來電話,說司機臨時有事,江爸從國外出差回來,讓江楓去機場接機。
“那就?明?天?正式開始吧。”夏漁将小提琴放回琴盒裏,琢磨了兩秒,擡起臉來,“你要是三天?兩頭放我鴿子耽誤我掙錢,這怎麽算?”
她站直:“你下一次出差是什麽時候?”
江楓一怔:“後天?。”
“去多久?”
“2天?。”
夏漁冷笑,顯得很不講理:“我不管,出差你也?得給我學,明?晚給你上第?一節課,後天?晚上你到酒店,把微信視頻開着,你得給我拉足兩小時。”
“沒問題。”
江楓倒是完全?不介意她的強勢,很痛快地?答應,“夏老師我百分之百配合你。”
白天?日曬強,連累晚上也?是暑氣難消,沒風的夜晚,心情格外煩躁,夏漁爬起來,将空調的溫度又打低了兩度。
時間已近淩晨1點,城市已經睡過去,她還醒着。
把白天?的每件事一一複盤,盤算着明?天?怎麽去跟傅強鬥法,暑期臨近,李箐箐這樣的老銷售要盡可能留住,那些醞釀着離職的老師也?要想辦法挽留,不然迫在眉睫的暑期就?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工作上千頭萬緒需要時間一一厘清,夏漁越想越失眠,後來腦子不知怎麽的,就?開始慢動作回放今晚跟江楓相處的每一幕。
時間很神奇,跟他有關的一切記憶,哪怕是久遠的高中生活,如今想來還是清晰如昨。
現在一個人靜下來,她逐漸清醒,心知那份合同簽得有點草率了。
為了讓她簽字,江楓連激将法都用上了。
直擊她軟肋,讓平素冷靜的她連基本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
不過夏漁倒也?不怎麽生氣,他說得也?對,她确實得有逼自己賺錢的魄力?,眼下需要錢是現實,她顧慮這個顧慮那個,最後還是和自己過不去。
該擔心被他騙嗎?
夏漁倒不覺得他在騙她,畢竟也?沒見過哪個騙子打錢那麽積極的。
況且嚴格意義上說,兩人認識以來,率先做出欺騙舉動的人,是她才對。
漫漫深夜裏,黑暗是一雙無?形的手,拉扯着夏漁,帶着她穿越時間的長河,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高考後的七月,高挂在頭頂的太陽熱成了火球,時時刻刻烘烤着整個城市,就?連晚上,悶熱的暑氣難以散去,堆積在空氣中。
她坐在桌前,翻來覆去翻閱那本厚厚的高考志願指引,心裏有些迷茫彷徨,不知道該填報哪所大學。
她的分數不錯,留在本市綽綽有餘,她爸媽當?了一輩子的老師,都傾向于讓她讀師範,女孩子畢業做老師,工作體面穩定,以後的人生大概率是穩妥的。
青春期的夏漁一向是乖乖寶,凡事都聽父母的,對于他們讓她選師範的想法,并不抗拒。
只是方向定了,是填本市的高校,還是外地?的,她還沒想好。她爸媽自然是不放心小女兒遠行的,想要她留在本地?念書,畢竟本地?不缺名牌大學,不但?有頂尖大學A大,A師大也?能進得了全?國師範類三甲。
不過他們還是把選擇的權利給了她,讓她自行決定,夏漁枯坐在書桌前一整晚,就?是在糾結這個。
“砰——”
窗戶被什麽砸了一下,在寂靜如墨的夜裏,發出清脆的輕響,夏漁心尖一動,下意識站起來,掀開窗簾往下看?。
果不其然。
江楓正站在樓下,仰着臉,給她做手勢。
銀白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年輕男孩的影子筆直挺拔,周身仿佛籠着一股只屬于夏日的青春躁意。
她不動,不知道這人大晚上的跑來找她做什麽,正猶豫不決時,擱在桌上的手機傳來催魂一般的短信聲。
——下來,有事。
——你不下來我可喊了啊。
夏漁鬥不過瘋批,只好慢吞吞下樓,心裏使勁吐槽,這個人一天?到晚在她耳邊神神叨叨,好不容易她熬到畢業了,他又夜半鬼敲窗,真?是陰魂不散。
“明?天?就?填志願了,你想好報哪所大學沒?”她剛在他面前站好,江楓就?急不可耐地?開口詢問。
夏漁與?他四目相對,他漆黑的瞳仁很亮,裏面倒影出她略帶迷茫的眼。
她不作答,反問他:“你呢?填哪裏?”
江楓比她分數高不少,他參加物理競賽得過獎還有加分,國內大學其實是可以任他挑選的,比較起來,他的選擇更?多更?廣,夏漁比較好奇他會去哪裏。
一瞬的寂靜,江楓竟然沒有馬上回答。
然後他笑了,擡手撓了兩下頭頂的短發,笑容難得腼腆:“我都行,所以我來問問你,你去哪。”
簡簡單單模棱兩可的一句話,讓夏漁聽了心驚。
即便是很多年後,她還是能記得當?時自己的心無?來由?地?猛跳一下,那是一種翻江倒海的心情,如果她理解得沒錯的話。
她記得她的本能反應是将臉扭到一邊,甕聲甕氣道:“我去哪關你什麽事啊。”
尴尬的氣氛緊随而?來,過了半晌才聽到江楓的聲音,年輕男孩的聲音清冽微沉,好聽得如同小提琴拉起悠揚的夜曲。
“是沒什麽大關系。”他眼眸如星,“不過咱們是三年的同桌,交情跟普通同學還不太一樣,尤其是我媽,特別關心你去哪,今晚追問了好幾次,叫我來問問你。”
他解釋了大晚上找她的原因,原來是被他媽媽逼着來的,這也?說得通,有段時間江楓打籃球韌帶拉傷不得不在家休養,夏漁作為同桌,不得不承擔了給他送作業的跑腿任務,最丢人的是,本來老師是囑咐她給江楓講講新課,當?時她上課還聽得尤其專注,恨不得老師的每個字都複述給他,結果被私下開小竈的那個成了她,反而?是沒聽課的江楓給她指導沒聽懂的地?方,一補就?是兩三個小時。
所以那段時間她蹭了很多頓江媽媽做的晚飯。
江媽媽對她印象很好,聽說她還有個姐姐,總是流露出十分羨慕的神色,叨叨着生兒子真?的不開心,生江楓這樣的兒子尤其不開心,什麽都是自己拿主意,從來不纏父母,也?不媽寶,做媽媽的只需要美,就?非常沒有成就?感。
夏漁當?時年紀小,搞不清楚江媽媽對兒子的吐槽到底是褒是貶,只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歡女孩子,那麽優雅高貴的女士,家裏有阿姨根本不需要她下廚,但?是每次夏漁來,她就?會親手做飯,做的飯還很好吃,飯桌上溫言細語地?給她夾菜,吃完讓司機送她回家,吃也?就?算了,每天?晚上還給她炖各種補湯讓她帶回家,那段時間她肉眼可見的胖了好幾斤,鵝蛋臉粉嘟嘟的,被江楓嘲笑是“粉紅小豬”。
江媽媽寵她何止這些,甚至有一回見她只用塑料頭繩紮馬尾,心疼她那頭黑亮的長發,隔天?就?去買很漂亮卻不傷發質的頭繩,買了一打讓她帶回家。
夏漁煩江楓,卻真?的打心眼裏喜歡他溫柔細膩的媽媽。
她“哦”了一聲,語氣好了許多。
見江楓巴巴地?等着,她終于開腔,只是眼睛是避開他的,目光投向了地?面:“我爸媽想我報個師範,以後做老師。”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沒什麽想法。”
“報哪裏的師範?”
“他們想我報A師大。”
“你自己的想法呢?”江楓又問了一遍。
夏漁臉燙了,盡管她不明?白為什麽會燙,只是有些生氣又有些不耐煩地?說:“都說了我沒什麽想法。”
江楓似乎松了一口氣,被她兇了也?不惱,俊逸的臉上閃動着溫良的笑意,哪個女性生物見了不嘆一聲,這該死的荷爾蒙青春。
他笑得有點憨,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A師大離A大不遠,那我就?填A大了,你上回痛經暈過去了,我媽說讓我照看?着你點,你有需要CALL我,我去買輛好點的自行車,保證十分鐘到。”
臉愈加燙了,夏漁清楚他說的是真?話,不過他的好意她哪好意思接受,聽回校彙報的學姐學長們說,大學很忙,每個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她怎麽能動不動就?去麻煩他。
她第?一反應自然是拒絕,甚至語氣裏還帶了點不自知的小性子:“你別管我了,我好着呢,廖婧如好像也?痛經,你還不如問她考到哪。”
廖婧如是外校來的插班生,高三才從國外轉學進來的,是個高挑的沙灘排球少女,在波羅的海邊長大的女孩,自然熱情如火,打從見到江楓後就?對他一見傾心,女追男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江楓起先也?不太愛搭理她,廖婧如為了他專門學籃球,兩人後來漸漸熟稔了,平時走廊遇到都會打招呼,夏漁還見過他們一起在籃球場打籃球。
長相出挑的少男少女在籃球場揮灑青春,畫面真?的養眼。
所以她篤定,兩匹野馬進大學後肯定會發生點什麽,要是有事再去麻煩江楓,那就?太不合适了。
江楓大概不明?白她突然提廖婧如,反應了兩秒才想起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班是有這麽個女的,很不以為然:“她啊,壯得跟牛似的,她要痛經,那全?世?界的女的都得痛經了。”
他提起對方時的口氣随意又自然,好像真?的和她熟得不行,青春期時的夏漁有着這個年紀女孩慣有的敏感細膩,她不喜歡被比較,身處一個集體裏,也?時時刻刻繃緊一根弦,很不願拖人後腿。
她現在就?覺得自己在拖人後腿,而?這個人是江楓。
他有浩瀚多彩的未來,不應該被她小小的痛經拘在她附近五公裏之內,這會令她內疚不安。
江楓很快察覺到她的沉默,有些委屈地?澄清:“你提廖婧如做什麽?我跟她又不熟,也?就?打過幾次球,她那什麽,關我屁事啊。”
暴曬了一天?的地?面熱氣騰騰,蒸得夏漁的臉溫度更?高,她心情亂糟糟的,繃着小臉說:“那我痛經關你屁事啊,你選你的大學,考慮我做什麽。”
被她駁得有點難堪了,江楓腼着笑臉解釋:“順帶的,我本來就?想去A大,我想報的專業全?國第?一,離家又近,省得我媽一天?到晚念叨見不到我,你也?知道的,我媽有點公主病。”
“我不許你說阿姨不好。”夏漁嘟着粉嫩的唇,開口維護江媽媽,“她本來就?是公主。”
“是是,所以我們一起留在A市守護老公主怎麽樣?”江楓請求的笑臉燦如星辰。
夏漁不吭聲了。
每回他有所求,但?凡搬出他那好到無?可挑剔的媽媽,她一身反骨就?被壓制得死死的,這招屢試不爽。
這人肚子裏的壞水比正常人只多不少,夏漁門清,她無?端生出幾分惱意,好像誰都當?她是提線木偶,可以輕易操縱。
“我喝治痛經的中藥呢,以後才用不着你。”她別別扭扭地?轉過臉,擡腳想走人。
月光打在她纖細柔美的背影上,輕盈,卻又有些捉摸不定。
“那魚丸我們說好了。”江楓在她身後不放心地?又喊,“記得明?天?填A師大!”
夏漁頭也?不回地?上樓,腳步飛快,仿佛在逃避着不遠的未來。
她喘着氣回了自己房間,靠在門上怔愣了一會兒,仍然撫不平那股胸腔升起的那股奇怪的感覺,心情說不上是好是壞,只知道心髒一直跳得有點快。
這也?不奇怪。
雖然是同桌,但?只要不上課,她就?視他如洪水猛獸,恨不得避得遠遠的,很不願意他們倆同時出現在別人視線裏。
流言蜚語的威力?,她可是足足體會了三年。
夏漁盯着那扇窗一會兒,這才蹑手蹑腳地?靠近,用食指輕輕掀開一條縫,借着夜晚暗淡的光線,鬼鬼祟祟往下瞧。
結果不到一秒,就?燙手一般趕緊把放在窗簾上的手縮回來,表情也?像是小兔子受了驚吓。
這貨竟然還沒走,仗着可以和飛行員媲美的視力?,正仰頭盯着她那扇窗戶,在樓下守株待兔。
見那扇緊閉的窗簾漏出一角的光,他沖她大喇喇笑,還朝她招手,熱情地?好似夜晚的太陽。
招你妹招!
夏漁有點生氣,發誓絕不再看?。
門後有輕微的響動,她吓得轉身,是姐姐夏濃,她懶洋洋地?靠在門框邊,雙手交叉抱肩,比夏漁大了6歲的她已經大學畢業好幾年,最近剛談了一個男朋友。
“約會結束了?”她以促狹的口吻問道。
“才不是約會!”臉皮一向薄的夏漁被問話激出一身熱血,極力?否認,“姐你不要亂說,我才不會喜歡他那種人!”
“我都看?到了。”她姐秀氣的臉上閃動着暧昧的笑意,輕飄飄又來一句,“當?誰沒有早戀過。”
“不過初戀還是別找江楓這樣的,起點太高,容易陷進去幾年出不來,好容易蹉跎的。”
她姐最後一句話聽在夏漁耳裏略帶蒼涼,她當?然知道,這是她姐的肺腑之言。
因為她曾被初戀傷得很深。
那個男人有得天?獨厚的長相家世?,是姐姐的大學同學,兩人在一起三年,大學畢業後夏濃抛棄A市的一切,飛蛾撲火一般去了他的城市,可是受到的卻是他家人的冷遇,他的媽媽甚至直言不諱地?說,夏濃太普通了,也?沒有有錢有權的爸爸,配不上她耀眼的兒子,請她放棄離開。
男人也?沒有反抗家庭的勇氣,很快提出了分手,心灰意冷的夏濃回到A市後不久,那個男人就?同家裏安排的相親對象出國了。
所以她才會說出,“初戀好容易蹉跎”這種喪氣話。
因為她本人就?親自經歷過,是受害者。
她花了比她想象的更?長時間才走出這段戀情帶給她的陰霾,空窗了兩年,直到最近才談了一個新男友,新男友跟帥不搭邊,但?正直可靠,她這回挑男友只看?人品和才華。
看?着妹妹燒紅的臉頰,夏濃通透地?笑了笑,擡腿,很快消失在門口。
聽着隔壁房間微小的動靜,很快什麽聲音都沒了,空氣中仿佛只留有惆悵。
夏漁忍不住自責。
她很後悔,她不應該偷偷溜下去的,她害她姐又開始想起那個不知道在世?界哪個角落逍遙快活的渣男了。
這晚夏漁輾轉反側到半夜,第?二天?頂着兩個黑眼圈,鄭重地?在第?一志願上填了自己的理想院校。
S市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