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眼見着正月臨期,百花凋零寒梅獨傲。細雪紛紛,卻更見得滿城顏色鋪街道。眼前這個單面鋪小鋪就是昔日揚名九州的金織坊,大猿不禁感嘆道:“這金織坊,兩年前我來洛陽那趟索性還見過一面。高院大牆,一連排的紅木漆柱立着。兩層的樓檐,那般富麗堂皇。沒想到轉眼間卻只剩這一間單門小鋪了。”

聽着大猿的一番描述,李麥兒腦海中浮現了恍惚的畫面。那一層層的紅藍綠錦,一圈圈的金絲銀絲,還有門庭若市的喧鬧場面,只是卻記憶不清。

李麥兒走了進去,只見櫃臺上一位頭花發白的老者正在敲打着算盤。五十幾歲的模樣,眉眼緊皺,細紋白鬓,竟是歲月提前滄桑了年歲。眉宇間幾分親切的相似,這名老者應該就是蘇煥生,蘇家老爺,自己的父親了。李麥兒看着她竟莫名地感到了心酸,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大猿見狀想要上前去打招呼時,蘇煥生正好擡眼,許是感覺到了被注視的光熱。

花白的頭發,細紋被滄桑細刻着。已不複當日的意氣風發,俨然威儀。緊是一個為了每日生計發愁的老人家。他蒼老了許多,兩年仿佛十年一般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跡。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始終不敢開口,或許是忘了開口。

“蘇老板。”直到大猿輕聲提示道,才恍然入世,眼淚竟不自覺地落了下來。顫抖地開口:“玉,玉绫。”

“爹。”李麥兒此刻喚出這一聲竟十分的自然,竟已沒有任何的尴尬情怯。

蘇煥生老淚縱橫地疾步走了出來緊緊地拉着她的手,生怕她再不見了。泣不成聲。“玉绫,玉绫,我的女兒。你總算是回來了,回來了。都是爹爹不好,是爹不好。爹爹對不起你啊,也對不去你死去的娘啊。第二日,第二日我便尋你去了,但是卻始終找不到你。爹,爹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原諒我了。”

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着滿頭華發的父親此刻的滄桑悲涼,李麥兒亦是淚如雨下。雖然記憶不複,可是情之真切。

“告訴爹爹這兩年你都去哪裏了?過得好不好?”蘇煥生輕輕擦拭了眼淚,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兒。見女兒身穿麻布羅裙,眉宇添着幾分堅毅。從商幾十年,自然是慧眼如炬,識人無數,便知女兒這兩年來沒少吃苦,愧疚不已。“都是爹對不起你啊。”

“爹,這兩年我過得很好。您放心。”李麥兒急忙微笑安慰道:“這兩年過的雖然并不富裕,但是好在爹娘對我都很好。”

蘇煥生看她眼中釋然溫婉的笑容,老懷安慰總算是少了一點點的愧疚。“可是為什麽你不回來呀,是還在怪爹爹嗎?”

“爹……”李麥兒想到現在對李老三的這個稱呼已不在妥當連忙改口道:“李老三爹将我救起的時候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所以才沒有回家的。”看着蘇煥生歉疚的淚水,雖然她并不知道蘇煥生是否知道其中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就沒有必要再讓他擔心內疚了。

“你記不起來了,遇到了什麽事情嗎?”蘇煥生着急問道,卻見李麥兒無奈地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想來那段記憶,就算記起也不是什麽好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只要她還記得他這個爹,還認這個爹這就足夠了,不知不覺握緊了李麥兒的手。

“爹,這兩年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眼前的這個小鋪擺設陳陋,門庭冷落。才短短的兩年時間,堂堂的金織坊竟然落到了這等地步。

蘇煥生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卻是這般的沉重雜陳,不知多少的辛酸苦辣在其中。“那年發現上花轎的是玉羅後,雲家不僅取消了婚約,還取消了與金織坊多年來的合作訂單。這件事情鬧得業內皆知,雖然雲家沒有在多做什麽責備,但是至此後金織坊的生意便一落千丈。知道的也許是忌憚雲家的勢力,也許是礙于與雲家的交情。不知道的則以為是金織坊的布匹出了問題,不然雲家不會冒這麽大的風險取消合作的布行。要知道雲家向來不會仗勢壓低價格,更談不上為了價錢另找它家。漸漸地金織坊便大不如前了。”

李麥兒此刻也不知該做何感想,雖然自己置身事外,卻是罪魁禍首。“爹,會慢慢好起來的。那家裏其他人了?”她記得自己至少還有個妹妹叫蘇玉羅的。

蘇煥生突然臉上顯出了愧疚之色,“麥兒,你不要怪爹,畢竟玉羅也是我的女兒。”

李麥兒見他身為一個父親的為難,微微一笑表示諒解。看來事後他問過蘇玉羅,知道期間的事情了。

“我知道金織坊撐不了多久,就在還算風光的時候給她找了一戶人家。風風光光地将她嫁給了杜員外的大公子,也算是為她找一個好歸宿。爹知道她想了不該想的事情,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只是她畢竟是爹的女兒,爹也希望她能過的好。要怪你就怪爹吧,都是爹沒有把她教好。”

“爹,您放心。我沒有怪您,我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是我知道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心終歸是放不下的。”想當初李老三就算是要把自己賣掉,不也拼着命不要只為自己找個好人家。

“好,好。”見女兒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積怨,蘇煥生欣喜嘆道,接下來陸陸續續地講着這兩年家中發生的事情。

原來蘇玉绫還有一個弟弟叫蘇玉疇,與蘇玉羅同胞。兩年前上京趕考落地,現在居住在京城的親戚家準備着下一屆的考試。蘇玉羅的婆家住在開封,丈夫名叫杜益舟,是杜家的獨子。蘇玉羅嫁過去一年多了,生了一個男孩。杜益舟生性文雅弱懦,對蘇玉羅言聽計從,疼愛有加。雖然在蘇玉羅懷孕期間,杜員外自作主張地給他納了一房小妾。但是他對蘇玉羅依舊如前,那名小妾也基本當個丫鬟放着。半年前杜員外中風卧床,目前杜家的生意基本都是由蘇玉羅在打理。為此蔣秀芳揚眉吐氣般地在家裏頤指氣使。蘇煥生提到她時,既無奈又憤憤不平。要不是看在她給自己生了兩個孩子,對自己不離不棄的。早一紙休書将她趕出去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只聽‘砰’的一聲。門口蔣秀芳有些驚魂未定地看着眼前這個她認為不可能再出現的人。“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蘇煥生見她依舊這般,沒有一點愧疚悔恨的樣子。站起來激憤道:“怎麽,我的女兒當然在這裏了。不然還能到哪裏去?”

蔣秀芳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怔怔地打量着李麥兒。仿佛想起了兩年前做的事情,剛開始還有點做賊心虛,愧疚尴尬。可是卻見她身穿麻布羅裙,頭上除了一根銀簪什麽首飾也沒有,身上更是無長物。相比自己身上穿的绫羅,發插玉搔頭,手上更是玉镯金戒。眼前這個當年的蘇家大小姐,此刻卻是比自己不知矮上多少截。再想想雖然老爺也只知道蘇玉绫離開了,并不知道是被自己嫁給了那個窮酸秀才。但是事已成定局,自己又有什麽好怕的。高傲地開口道:“也對,雖然如今的金織坊已今非昔比了,但是好歹你也是蘇家大小姐。是該賞你一口飯。”

“你……”大猿正打算上前教訓她。卻被李麥兒拉住,輕蔑一笑搖了搖頭,沒想到這人不但沒有任何的悔改之意,還如此的仗勢欺人。善不報,惡不報,只是時候未到。也不想多辯解什麽。只是卻聽到一聲驚呼,蔣秀芳臉上已重重地被烙下了鮮紅的五指印。蘇煥生放下的手還在顫抖,是自己太糊塗了,一直以為她賢良淑德,即使玉绫不是親生的也視如己出。沒想到竟害得自己的女兒這般凄慘,都是自己的瞎了眼了。

“你……”蔣秀芳也沒想到蘇煥生會對自己動手,近二十年的夫妻,蘇煥生平日裏就算再生氣也只是斥責幾句,從未動過自己一根手指頭。“好,好。蘇煥生,既然她是你的寶貝女兒,就讓她來侍候你吧。”一怒之下竟然跑了出去。

地上灑滿了精致的糕點,還有一壺熱氣暈暈的好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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